意甚善,而行却艰。

想要控制疫病,光靠日复一日的隔离可不行。

疫病不会因为隔离而消除,城中百姓只能说延缓了死亡脚步,每日依旧有许多尸体从医馆抬出。

如今之计,惟有找到治病药方才是关键。

这几日来她每日夙兴夜寐,想着能从附近找些药草之类的,哪怕希望渺茫,她也愿意一试。

是以她从后面的小树林里开始找,一直找到环城河边,别说药草了,连普通野草都很难看见。

虽说她医经药理懂得甚少,但最起码得给个机会啊,谁知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她也想过让夏冰和李金他们一起出去帮忙找找,但他们懂的药理还没自己一半多,哪怕是把千年人参放在他们面前,他们也只会当成蔫了的萝卜,就是找也只会像无头苍蝇似的,不知从何找起。

且官府还明令禁止出门,人一旦多了,极易引起注意,若是被官府知晓,到时引起冲突,暴露行踪,反倒得不偿失。

于是她便自己偷摸着把城内但凡有绿色的地儿绕了个遍,看见像样的草就拔,以至于这几日每晚回来都要扛一大袋子草,身上也弄得全是灰土。

但尽管她都要把地拔秃了,还是一无所获。

也是,要真有什么有价值的药草,恐怕早已被城中大夫取走,哪还轮得到她?

真是病急乱投医。

这也是她今日没再出门的原因,一是实在没草可拔了,二是不过无用功而已,费力不讨好。

所以一大早,禾满老老实实搬出个小凳子,坐在夏冰旁边,双手托腮,左思右想。

就目前来看,她对此次疫病的了解仅是那日匆匆一瞥,还有夏冰对医馆大夫的旁敲侧击,也只是知道此次疫病甚是凶猛狠厉。

刚开始众人皆以为是水患过后百姓的普通风寒病症,大夫们也没把这些当回事,只以正伤寒之法诊治。

但后来伤寒病者越来越多,这时大夫们才逐渐意识到不对。

本来是想请示官府,让官府防控决断的。

然谁曾想这些个贪生怕死的狗官们一听到有疫病,个个吓得连夜拖家带口,连滚带爬,逃离出城。

最后还是一位良心未泯的官员,让衙役连夜告知城中得病者都去杏林馆隔绝、城内各家各户禁止出门,这才有了一时的阻断。

但还是晚了,疫病来势汹汹,城中即便年事已高、历经过许多大场面的大夫也从未遇到过如此棘手的情况,众人一时彷徨无措,无奈只能寻求医书。

病患日近危笃,病愈急就愈容易乱投医,末了,病患不是死于病,而是死于医;不死于医,而是死于古册典籍之遗忘也。

等第一个患者逝世时,医馆众人惊恐不已,害怕下一个便轮到自己,于是都不愿再继续待在医馆诊治,纷纷向门外挤去。

最后还是陈扶莲在他们身后淡淡道:“是想只死你一个,还是想让全家都同你陪葬。”

这时众人才从恐慌中醒过神来,是啊,他们已经身患疫病,出去也是死路一条,甚至还会连累家人,还不如待在医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所以他们又拖着“残躯”走了回去,老实地,平静地,麻木地,等待死神的降临。

人总是这样,宁愿一己赴危难,唯求家人无恙安。

家人,是最后的底线,也是最致命的软肋。

天灾无情人有情。

随着接触时间久了,医馆的大夫们对疫病也有了更深的了解,逐渐也研制出了新的对策,尽管不能根治,但好歹有了一丝起色。

但谁知这疫病就跟弹弓似的,强强弱弱,反反复复,好不容易重整旗鼓的大夫们又有了动摇,甚至产生了质疑。

难道自己几十载的学医之道,竟如此不堪一击?

这么厉害的疫病,自己还有坚持的必要吗?

然,医者仁心,德者善行。

以高尚情操,行仁爱之术。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内心。

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是谓医道。

为道者,以救人危使免祸,护人疾病,令不枉死,为上功也。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

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

于此疫病横行之时,医者不仅仅是治病救人,更是救民于水火之中,解民于倒悬之际。

怎能临难而退,不顾病患生死?

素问医者,不惧与天争命。

城中不管是年轻气盛还是年事已高的大夫,他们全都守着心中的医道,不为家人阻拦,毅然决然继续留在医馆,不愧“杏林”二字。

白日里他们忙着为患者们煎药敷药,安抚众人情绪,夜里又挑灯翻阅查找古籍,研制新药,企图寻得一线生机。

尽管前路渺茫,众人皆义无反顾,只因他们是医者。

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

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崄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反此则是含灵巨贼。

而医者亦皆知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

求人不如求己,信运难及信行。

既然官府不管,那便自救;既然朝廷不为,那便自立。

……

每日都有白布盖过烈火焚烧的尸体、忍痛含泪推开孩子的狠心、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哭泣、焦头烂额筋疲力尽的大夫。

禾满知道等不及了,时间越长,情势越危急,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但是她能做些什么呢?

禾满有些迷茫,是眼睁睁看着生离死别自己却一筹莫展的迷茫,是看着众人皆不遗余力自己却无能为力的迷茫。

通过其他大夫的讲述,禾满知道虽然陈扶莲年纪轻轻,但医术却是医馆众人中数一数二的,可就连有如此精湛医术的人,这么长时日都束手无策,她一个门外汉,又能帮些什么呢?

一道模糊残影在脑中飞快划过,禾满“蹭”地一下站起身,连带着小板凳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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