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三两日,我一早就被拖起来。梳洗时,春琴将我所有的头发拢到脑后,盘成圆形的髻。

“为何要梳这个发型?”我问她。

“今日李家两位娘子要来相看,虽说不是正式订亲,礼节上却不能马虎。大娘子特意嘱咐,姑娘从前的双鬟太小孩子气,换成同心髻,更显端庄大方。”她嘴里溜溜地说着,手上动作却不停,在试了金秋簪和花钿钗后,最终选了缀珠金帘梳别在额前。

我晃了晃头,米珠花网也跟着晃个不停。

“哎呀,您先别动。”

春琴着急忙慌地按住我的头,她此刻正在替我上妆。我瞟了一眼菱花镜,顿时被两团猴屁股吓了一跳。

她似乎看出我的惊恐,解释道:“先上胭脂再敷粉,这红晕便像是从皮肤里透出来一般。”

化完妆后又换上早就搭配好的印金白罗褥以及菱格花草纹齐腰百褶裙。

“有些素了。”正巧母亲进来,上下打量一番后,又在外加上一件芙蓉梅花纹纱半臂。

为显庄重,我提前小半日就去厅中正襟危坐。此次相看算是给足了排面,由祖母出面,两位从嫂坐镇,全员皆是严阵以待的架势。

“相看中了便会将一支钗子插到头上。”春琴在我耳边小声科普相看的规矩。

“要是不中呢?”我用绣帕掩住嘴,悄声问。

“应该会留一两块彩缎,权当是安慰吧。”

随着母亲一记轻咳,我回神坐直。回廊处传来妇人谈笑声,不出片刻,一行人拉拉扯扯地来到正厅,其中一人正是李擢的母亲周大娘子。

礼节性寒暄后,照例是要我挨个问安,只见两道目光毫不避讳地扫射全身,我感觉自己像是橱窗中的待价而沽的拍卖品。

周大娘子率先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对吴娘子笑道:“在密州时,我就喜欢贞媛得紧,恨不得要过来做自己的女儿呢。”

稍年轻的吴娘子见状,将我拉到身边坐下,笑道:“常听周大娘子念叨,今日一见,果然是窈窕淑女。”又转头打趣道:“如今收为女儿,也不迟啊。”

接下来又心照不宣地讲了些家长里短,话题很快就又转到我身上。

“闺中无聊,小娘子平日都做些什么打发时间?”吴娘子问。

这道题母亲押中过,我低头盯着脚尖,答道:“刺绣,插花。”

“前些日子不正好绣了手帕吗?快给两位娘子瞧瞧。”母亲向我使了个眼色。

我会意,取出一早收于袖中的手帕,递了过去。

“这可真是…...”

后半句话噎在喉咙里,脸上的笑也有些挂不住。因为本该精致的春日牡丹图,不知何时被替换成了以黑线草草勾勒的小鸡。

“…...是何物?”周娘子微微瞠目。

“是神鸟!”我挺直腰板答道。

“可是,这不就是小鸡啄米吗?”吴娘子瞟了一眼,不解道。

“您看它头上的圈儿,此乃举身光,代表着光明普照。”我继续面不改色地答道。

她沉默着,满屋人都沉默着。方仪最先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剜了我一眼。母亲状似镇定,手藏在袖中快把手帕给绞断了。两位从嫂也是面面相觑,搞不清状况。

稳了,我正暗自庆幸。周大娘子却突然一拍手,叠声道:“好,好!贞媛真是……慧心巧思。”

这下轮到我沉默了,突然蹦出一个可怕的想法,或许这门亲事两家早就心照不宣,今日相看,只是走个过场。因此无论我做出什么出格举动,也会被圆过去。

熟悉的无力感又席卷全身,我看看手边茶盏,又看看桌上花瓶,寻思着一会儿要不要给她们再现一波发癫。

“贞媛妹妹善解人意,我刚生产那会儿,就是她主动照顾我。”二从嫂打着圆场。

不要恩将仇报啊!

“对啊对啊,而且还爱读书,连蕙蘅都说,小姑姑一读就是一整天,连陪她玩都没空呢。”大从嫂也从旁助攻。

我拿性命担保赵蕙蘅肯定没说过这话。

周娘子一听,倒是来了兴致了,问道:“都看些什么书呀?”

像是怕再生事端,母亲在我开口之前急急抢答:“平日都读《女诫》《家范》《列女传》。”

满意的神色又回到眼中,她们对视一眼。周大娘子起身,施施然走到我面前,将手伸进袖口。轻薄的锦缎下,隐约可见一明晃晃的长形物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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