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运气总是和生活的环境,认识的人息息相关,当环境向下,认识的人也层层向下,运气就像进入恶性循环的隧道,怎么转都下坠。

石丽认识赵赫的时候她正在镇上卖鸡蛋,顺便帮人缝补衣服,她的缝纫手法很有一套,正常的口子她缝补完和没破过一样,这都是她在梁家十年练就的手艺。石丽曾畅想过,等去了南方找到了姐姐,她就开个裁缝店,和最亲的两个亲人过安稳干净的生活。

赵赫是来找石丽补衣服的,他是个走街串巷的贩夫走卒,骑着三轮车在秦岭下各个村镇卖些火柴、蜡烛、水管头,做些磨刀、修补自行车一类的小买卖,他把破口子的衣服递给石丽,里面还卷了三十块钱。

“多了。”石丽说,“补衣服用不着这么多。”

赵赫却从她的鸡蛋筐里取出来个鸡蛋磕开,将生蛋液一股脑倒进自己嘴里,哼哼唧唧地说:“补衣服多,干那事儿不多。”

石丽平静地将钱装进口袋,缝好了衣服递回去时说:“夜里,晚点儿。”

目送赵赫离去的背影,石丽低下头轻轻冷哼,她收拾好鸡蛋筐,又去商店给梁青买了根带橡皮头的铅笔这才往回走,最近她在教梁青写字,她虽忘了不少,但简单的还能教,她要快些攒钱南下,找到了姐姐就送梁青上学。

直到这时,石丽还单纯地以为赵赫和别人一样,总有相忘于江湖的一天,但她忘了,深陷沼泽的人能走出泥潭是幸运眷顾,被泥地的漩涡缠住拉入深渊才是常见的结果。

赵赫就是沼泽底部吃人的流体漩涡。

没人知道赵赫从哪儿来,家里还有谁,他这样的流动商贩到处都是,但是赵赫自从和石丽搭上关系,便成了石丽生活里神出鬼没的存在。

一开始,两人还在远离人烟的地里完成交易,慢慢地,赵赫越来越大胆,后来干脆堂而皇之进了母女俩的居住地。他总是天暗时悄悄地来,天没亮时悄悄地走,而且神奇的是,伴随他每次出现,石丽的脸上身上总会出现一些难以名状的印记,红的、青的、紫的,不过逐渐都会变成黑的,然后恢复,再然后又是一片花色,循环出现,从未停息。

梁青问妈妈那些印记是什么,石丽只是摇摇头,脸上的麻木成了哀怨。

梁青是在石家寨村放映露天电影的夜见到赵赫的,她看见山路上远远骑来的三轮车,上面挂满了廉价但颜色艳丽的小玩意儿,塑料凉鞋,牙签发夹,麦乳精猴王丹还有红的蓝的等等各色针头线脑……车里什么都有,车头还挂着一个手写的牌子:磨刀,修管道,收破烂,打家具……字很丑,但感觉这个人很厉害,好像什么都会。

赵赫有钱,第一次见梁青,他就掏出两块钱和一个滚铁环递过去说:“底下的村子今晚有露天电影,你去看,饿了自己买点儿吃的垫吧垫吧。”

梁青欣喜地拿着钱和玩具跑了,她第一次感到富足的快乐,她有了自己能拿到手的第一笔零花钱,想玩儿多久玩儿多久,想吃什么买什么。

赵赫在院子里给梁青钱并让她看戏去的时候,屋里的石丽并没有出现,她甚至一句叮咛都没有。梁青沉浸在自由的快感里,那一晚,她看了人生中的第一部电影,名字记不住了,她只记得在大大的幕布里,住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开始在一起说话一起笑,然后他们就互相搂着把两个嘴巴贴在了一起。

梁青的快乐只存在于第一天,因为回到家的她看到了石丽脸上的伤痕。

“你这里流血了,疼不疼?”梁青对着母亲脸上的痕迹轻轻吹气,她不算小了,懵懵懂懂地知道了些事,可是母亲从没对她说过任何细节,她们两个人的生活向来简单,今天的复杂超出了她的认知。

石丽没有回应梁青的关心,她只是抱着女儿,指向后院的瓜架子:“我们种的瓜马上就要结蒂了,有盼头了,再坚持坚持,很快就能攒够去南方的吃住钱了。”

梁青不知道南方只是个方向,她以为南方是个像双石镇一样的地方,她们只要有买车票的钱就能走,她问:“为什么要吃住,大姨不要我们吗?”

石丽被女儿的单纯逗笑,转瞬更感心酸,如果女儿能上学,她就不会这么稚气,她小小的世界里什么都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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