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不?”赵辉被石河一嗓门吓得哆嗦。

石河摇头,顺了顺语气才说:“没事,我的意思是收房的事可大可小不能妄下决定,这些年打工的人多,一走就是一整户,走了没消息也正常,人难找不代表死了,总不能人家回来发现家被刨了。”

“嗐!我当你担心啥,刨就刨了,房钱都没还上,说白了也不是他们的。”

赵辉讲的是事实,可就是事实才令石河更忧心,她试探着说:“总有特殊的,比如肖亮家交了一半钱,这几年断了,那房子算谁的?老钱家,人回来了,钱不够,咋整,还能不让他住?还有危桥的楚娴,老工段长白柳,哪个不是特殊情况。”

石河说出这些人名的时候使自己尽量声线一致,让人难以发现她讲不同人名时情绪的波动。

赵辉咂咂嘴,也心烦:“这几户真是老大难,尤其那个楚娴,又不是厂里人,刚巧赶上买断福利房时候她老公的外爷,咱那老库管给死了,小夫妻俩时间掐得好,搞着算作继承,占了个大便宜,结果钱没给完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老厂长也是看她家困难,好心好意把房糊弄着给她家留了,可人家又走了,多少年也不回来,给咱丢了个屎勾子,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什么玩意儿!”

赵辉的话让石河心里直打突突,她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赵辉居然还能对过去厂里的职工家庭情况如数家珍,他是个好办公室主任,却让石河更担心了。

“再问问,别急。”石河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轻软,不自觉地怯。

赵辉还在兴奋中,没注意石河状态的变化,他只想赶紧解决这几个拖延许久的麻烦,只好说:“行吧,都是厂里出去的,打听到一个,一串子就问出来了,找着签着清退着,楚娴那几个特殊的也得找,一起开始齐头并进。”他还耍宝似的做了个向前奔跑的姿势,石河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先问问大家意见,凡事不可能只有利没有弊,别被搞房地产的给骗了,对不起旁人也不能对不起咱自己人。”

赵辉向她竖了个大拇指,极力点头:“你说得在理。”

下班后,厂里只剩石河一个人,她打开档案室,第几百次地抽出库管房的情况档案,楚娴的名字出现在住户信息的其中一页里,后面附着她的结婚证复印件,夫妻两人的照片已经模糊不清,但依稀看得出是两张年轻清秀的脸。

石河抽出楚娴的信息页,她的一生孤独寡淡,档案都比其他人的都简单,没有特别的说明,也没有复杂的身世,更没有奖惩记录,薄薄一张纸就写完了她的前半生。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楚娴出生于百安周边郊县,楚家父母早逝,她被大她十岁的哥哥养大,并在七十年代中期初随哥哥远赴广州打工,楚娴15岁时考上广州一所中专的护理专业,却在上到第二年的时候,哥哥死在工厂的产线事故里。老板欺负她年纪小,只给了她哥哥一个月的工资算作慰问,楚娴无奈辍学打工养活自己,20岁那年遇上了来广州打工的同乡,泥瓦匠陈树生,因为年纪相仿身世相似,两人相依相伴,一起奋斗三年后带着积攒的一万块钱返乡结婚。

楚娴夫妇返乡的契机是因为这里有陈树生继承的房子,他的外爷是零件厂最后一位库管。

陈树生初一时父母一年内前后脚去世,他跟着外爷生活三年,眼见厂里效益落后工资减少,陈树生放弃上高中,在朋友的介绍下跟着泥瓦匠师父到广州打工。库管去世时正赶上九四年零件厂开始改制,因为老库管生前第一批签了认购房协议,加之那房子紧挨库房远离十栋楼,居住环境一般,厂里收回也没人要,于是厂长和陈树生一合计,付房款时直接由他继承外爷的院子。陈树生心疼妻子半生飘零,在登记房产信息时痛快地只写上了楚娴一个人的名字。

然而两人前半生的坎坷却只换来一年的快乐光阴,婚后第二年,楚娴怀孕,陈树生在翻新房屋时从屋顶头朝地摔下,摔断了脖子导致全身瘫痪,楚娴因打击和照顾病人的劳累没多久便流产了。1994年秋,陈树生去世,楚娴离开了一个亲人都没有的零件厂。

夫妻俩都不是厂里职工,住的地方又远离家属区,他们刚回来时四处打工早出晚归,向来不怎么和厂里人来往,陈树生受伤后两人更是深居简出,这对夫妻的住户档案空洞无物。早些年石河打探过楚娴是否还有远在外地的亲戚,可是她和哥哥离开得太早了,关于她的有效信息少得可怜,整个石家寨村区域,能与她还算有过不多交流的只有十栋楼旁卖生活用物的商店老板。

楚娴像零件厂转瞬即逝的流星,来过,又消失的了无痕迹。

石河一筹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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