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姜枫的电话打来,他的声音朦胧中带着焦虑,充满担忧:“妈,出什么事儿了?你要查的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石河看表,儿子应该刚睡醒就看到了她的留言。
她用想好多时的理由搪塞:“厂里有个库管不干了,但他走的时候盘错库,材料金额差得太大,这不是厂子要拆把人员工表又弄丢了,现在联系不上他,金额对不上不好交待。听说他爱玩儿游戏,不知道能不能通过现有的信息找到他,他电话可能也换了,之前的号码一直没人接,把人急死了。”
“找人不难办,你给我这几个游戏都是实名注册,找不到他也能找到他的来路,学校有技术高手,假的也能套出真身来。”姜枫对石河交代的任务无所谓,但他还是沉吟了会儿坚持劝母亲,“既然厂子要拆就直接退休吧,来和我一起生活,妈,那个地方不值得留恋。”
“怎么又说起这个了,不是告诉你我有我的主意。”石河想挂电话,她不想和儿子聊这个问题,自从姜枫到城里上高中后,两人反而没有之前坦诚,姜枫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很孝顺,石河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并不多说多问,直到在地球的另一端安顿下来后,他才突然开启了疯狂劝离模式。
姜枫忍不住了,对于拆迁他有其他想法:“妈,时代不同,技术也不同了,过去能藏住的东西现在藏不住,如果不是大面积拆迁,你的执着我劝不动也就不劝了,可现在是时代在变,人顶不住时代的车轮,那地方但凡拆你就说不清了,连房主都销声匿迹了几十年,你还坚持什么劲儿?”
“你?”石河举着手机发不出声来,姜枫没有明说一件事,可话里的意思明明白白,她难以置信地问,“你都知道?”
姜枫叹息:“妈,没能力的时候我纵有青云志也改变不了命运,现在我有能力让我们母子彻底重生,你为什么就是不配合?我不敢戳破那层窗户纸,怕你的执拗让咱俩都没后路了,可现在那地方要拆啊,我再不明说你可真没后路了!”
石河讥笑,简直不能更自嘲,她自以为藏得好,靠自己忍辱负重就能让孩子清清白白走他自己的人生,谁知道忍辱负重的从来都不是她一个人。
所有人都说姜枫是难得一见的孝子,是零件厂建厂以来最争气的孩子;所有人都说石河会教育孩子,尤其在姜枫拿到国外顶级学府的offer和奖学金后,零件厂乃至石家寨村的人都夸石河高瞻远瞩,因为在大家都劝孩子好好读书考好大学的时候,石河只要求姜枫出国。
“你长大必须出国!”这是石河过去对姜枫常说的话,“留在国外不要回来。”
过去每当石河这么要求姜枫,厂里都嘲笑石河心野,甚至有阴谋论说姜耙搂跑到城里成家不要她了,所以她也讨厌辜负她的男人的孩子,人们茶余饭后讲起石河的野心,都在背后猜测她是不是外面有人了,为了名正言顺再嫁非得让姓姜的儿子离开。
人们常在石河背后说些下饭的荤话,他们说:“谁知道守活寡的女人会爬上谁的床头。”
姜枫恨透了嚼他们母子舌根的男男女女,每当石河不容质疑的对他说“你以后必须出国”时他带着怒意问石河:“为什么要让我出国?我要和你在一起!”
“不成!”石河在儿子背上擂一拳,恶声恶气地逼他,“你必须走!我老了不跟你在一起过!”
“为什么?”姜枫委屈极了,“我爸不要我,你也不要?”
石河后悔打孩子的那一拳,儿子无辜,才是最可怜的人。
她揉着儿子的后背,声泪俱下:“你就当是完成妈的心愿行不?妈不求别的,只求你这一件事。”
姜枫到底也没听到石河对他必须出国原因的真实解释,后来等他长大,知道出国留学是条不错的路,无需石河再逼,他自己也对外面更大的世界有了向往。姜枫看过家里的账本,妈妈不是只逼他,还逼自己,石河一直给姜枫攒钱,虽然不多,但学费应该是够了。
而让姜枫自愿离开的原因中还有关键一处:他知道了石河的秘密。
小学时代,姜枫以为母亲早出晚归是在加班工作;初中开始,姜枫就察觉到不对劲了,厂里没有多少活需要经常加班,而母亲就算加班夜里回来的也过于晚了,她经常熬夜,有时姜枫起夜,看到晚归的母亲房里还开着灯。
姜枫很难不多心,他以为石河在外面有人不敢被他发现,于是他几次假装睡着悄悄跟踪石河,他发现自己的母亲不仅白天常常坐在危桥边发癔症,晚上竟也每天都来。
众人都说母亲数十年如一日的等待是因为不甘心,她是在姜耙搂不要她的地方等着他,只有姜枫知道不是,母亲是恨父亲的,如果父亲真走了她恨不得他永远不要回来,他们母子都恨那个不配做人夫和人父的烂赌鬼!
姜枫只记得父亲的恶行恶相,但他不记得危桥代表什么,父亲离去时他还小,只记得那天他病了,昏睡了一整天才醒来,那时他已经到医院了,至于父亲什么时候走,从哪里走的他并不知道。但他知道母亲却是从他生病后就天天往危桥跑,他也知道母亲没在等父亲,因为她说谎,她在一开始众人的问询和猜测中选择了默认,她没有开口说过一句关于姜耙搂的话,可她表现出来的细微态度和对那莫须有的石家第二个传家古董的描述,让“善于观察”的工会大妈们坚信她的心病就是抛妻弃子还接连抢了家里古董的姜耙搂。
人们理解她的怨,她的恨,她的自怜自艾,就是没人想过她坐在危桥发呆的原因根本和姜耙搂无关。
姜枫悄悄在白天上过危桥的区域,那是过去最早的仓库,库房旁边还有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早没人住了,看上去又脏又乱,姜枫看不出这院子的稀奇,厂里走的人多了,十栋楼很多空置放弃的房子比这院子都不如,他没发现问题,悻悻而归。
但姜枫开始有意无意留意那所院子主人的信息,他绝不相信那院子和其他房子一样,他可没见过母亲大半夜往其他人的空置房里跑,母亲更不可能在别人的空房又挖又刨。
楚娴。
姜枫第一次从档案室偷看到库管房的房主信息时根本想不起自己家有谁认识院子的主人,但看了楚娴简简单单的资料后,他总觉着哪里不对劲,一个死了丈夫的年轻女人,而母亲则是一个丈夫离家的年轻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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