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的初夏,我在雁门关外的一个小村庄里出生了。

那时,我的父母以种地为生,我们家有一头骡子,红棕色的皮毛,油光发亮,那是我们家耕地的主力军。

母亲常常在村口跟人们炫耀,“我们家骡子可厉害哩,犁地能顶别人家两头牛呢!”

众人都嬉笑着说她吹牛,她则歪着头一边织毛衣一边得意的说着:“那是你们没看见我们家骡子耕地,看见你也眼红哩!”

我的父母都没怎么读过书,父亲小学毕业就不读了,母亲则只读了三年级,他们一致认为,女孩子家,读得好不如嫁得好。

7岁的时候,父母终于在舅舅的劝说下送我进了学前班,因为比我小一岁的表妹小蕾也开始上学了。

舅舅领着小蕾站在我们院门口朝我喊:“莎莎,赶紧背上书包,跟你妹妹一起念书去哇!”

我局促的靠在院里的一颗槐树上,小声的说着:“我没书包。”

我的母亲坐在小凳上,在一个红色的大塑料盆前面,用搓衣板洗着衣服,抬起头看着舅舅和小蕾,笑道:“女娃娃念啥书么,浪费那钱,过两年攒下钱了,盖两间大瓦房多好哩!”

舅舅走进院子,站到母亲跟前,有些生气的说道:“文梅你快悄悄的哇,不念书一辈子跟你一样,当文盲呀?一学期才十几块钱,你家要是缺这两个钱,我给莎莎把这个学费交了。”

母亲低着头不说话,用力的揉搓着盆里的衣服。

舅舅又问道:“张永人呢,他也不让莎莎念书去?”

母亲仍低着头,淡淡的说着:“张永割草去啦,家里骡子还没喂呢!”

舅舅绕过母亲,领着小蕾走到我跟前,弯着腰问我:“莎莎,你跟舅舅说,你想不想去念书?”

我看看小蕾,她穿着洗的干净的小碎花裙子,背着一个粉色的书包,头上扎的两个小辫子上绑着红色的头花,看起来神采奕奕。

我低头揉着洗的发硬的黑色上衣的衣角,一声不吭的点点头。

舅舅一只手拉着小蕾,另一只手过来牵我,“走,莎莎,你跟你妹妹一起去,舅舅交钱的时候给你们两个一起交了,书本费后头再说,实在不行跟你妹妹用一套书,舅舅再给你买几个本子和铅笔。”

我看着母亲,她也扭头看着我。

那时候我虽然还小,但依旧懂得什么是窘迫。

我站在原地,眼泪忍不住涌出眼眶。

母亲叹了口气,将双手在背后擦了擦,起身回屋。

良久,她拿着一沓子零钱出来,递给舅舅:“给,莎莎的学费,咋能用你的钱呢,那不是让我嫂子笑话么!”

舅舅接过钱,笑道:“你想的倒是多,谁笑话你呢!”

母亲用手背给我擦了擦泪,“快不要哭了,让人看见笑话呢,你去学前班念书去哇,就跟你妹妹用一套书本就行,学前班能学点啥,铅笔咱家有呢,你拿上,本子等会儿让你舅舅领你买去。”

我点点头,心里的委屈少了大半。

晚上回到家,我兴奋的和父母炫耀,“我今天在学前班学了可多东西,阿喔鹅,依无鱼,一二三四五六七!”

父亲摸着我的脑袋,欣慰的说道:“呀,我们莎莎可厉害哩,第一天念书就学这么多东西!”

母亲则一边做饭一边嘲笑道:“那一二三还用学呢?一辈子没念过书的八十岁老汉也会算个账哩!”

父亲白了一眼母亲,“你看你这人,老打击娃娃做啥,第一天能记住这么些东西,不容易哩!”

母亲讪笑着点头,“对对对,我莎莎可聪明了,你念书就给咱好好念,争取超过你舅舅家小蕾。”

我跪坐在炕上,朝母亲说道:“人家小蕾那个书包可好看,妈你也给我买个书包,我也想要个粉色的。”

母亲皱着眉头,将一块油布铺在炕上,说道:“念了一天书,东西没学会多少,学会跟人家比了,要那么好的书包做啥,妈明天给你拿旧衣裳缝个书包不就行了,结实耐用,不比买的强!”

我知道她不会给我买书包,便只好垂着头喃喃的说道:“我连书也没有,橡皮、卷笔刀,一样也没有,人家小蕾啥也有。”

父亲坐在炕头捏着半根烟不说话。

母亲将一碗腌菜重重的放在油布上,不耐烦的说道:“你能跟人家小蕾比呢?你舅舅在矿上做营生,一个月赚多少钱呢,你看看你爸爸,一年守着那一亩三分地,打下的粮交完公粮还有啥,卖的钱还不够买化肥哩,哪有钱给你买这买那!”

父亲捏在手里的半根烟始终没有点燃,他将那半根烟别在耳后,嘟囔着说道:“你看你这人,你跟孩子说这做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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