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州北部,煜郡。

满街游龙般的车马,能将鼎沸的人声传出好远。街边叫卖的小贩此时便忙晕了头,收来的铜钱数也来不及数,便要将带着热气的白面撒上葱花,再浇一口滚烫的汁子,急慌慌的端上食客的桌。打把式的年轻路歧快要将手里的长刀舞出了花,看得人多了,有阔气的爷能丢上两块碎银子,他就变戏法似的,诶,一把长刀吞进了肚子里,只盼着大伙一高兴,自己的晚饭也就多了几天着落。要是买卖做的再大些,能在路边上开个酒楼,便成了顶好的生意,南来北往的客商钻进了大门,飘出来的是酒肉的香气。炸酥糕的伙子崩了几滴油到卖代面的铺子上,俩人吵嘴起来,乃至动起了手是常有的,却也能引了围观的人,只是今天没有官差老爷来管,祭典用的大红灯笼一挂,官差们早早便交了班,备上二钱银子,等着喝上两盅。

是了,不同于西南边陲阴冷耸直的群山,煜郡是沟通九州,粮货车马往来的要道,在这富裕热闹些的地方,便是讨一口饭吃,也要比南边的小寨子,或是西边兑州的沙洲讨来的好些,何况今天,是离州百姓祭拜神鸟朱雀的大日子,那些乞儿们能在讨饭时,腰杆子都比别人直,仿佛天生就比别的乞儿高贵,诚然吃的时候也是一样的狼吞虎咽。

拥挤的人群中,有位五十来岁的老者单手推着板车挤了进来,板车上铺的是刚蒸出来,冒热气的米糕,老者的右手还费力的擎着草靶子,挂着糖霜的红果被长街上的烛火一映,流出来的就是赤金色的光,顺着人群摇摇晃晃的,生怕蹭了甜腻在客商的衣角上。小娃娃们看的馋嘴,扯着家中长辈的衣袖要买一串,老者看着孩子可人,也便切一小块米糕一并送了,收了钱,再推上车子,喊一句有些沙哑的“糖~葫芦!糯~米糕。”

倏地,炮竹声从老远炸响,隔着老远就能看见做戏的班子,打头的一排穿红衣,戴红巾,抬了成坛子的老酒,各色瓜果贡品顶在酒坛上,当中一只纸壳撑起的朱红大鸟被高高举起,长短火把围绕左右,朱鸟过处,煜郡的百姓们叩首便拜,呼和声响成一片。只是苦了这叫卖糖果儿糖糕的老者,炮竹声一响,老者身边客商的黑马儿受了激,“唏律律”的长嘶一声,左右一挣,正巧倚在了老者的板车上,老者单手哪扶得住板车,车头就这么轱辘一转,坏了,正戳在路过一位十一二岁的小公子腰眼上。这下老者可慌了神,“要是给人撞坏了,我......哎,我。”刚要开口问候,这公子“唔诶唔诶”的叫着,一回头,脸上却乐开了花。

“老丈,这米糕,怎么吃法?”

“啊?”

“米糕。”

“啊,切了成条,撒这桂花浆吃。”

“要两个糖葫芦,老丈便再予我一碗米糕吃,我便不疼了,如何?”

“诶,您大气。”

“我那米糕,多要些浆。”

“诶,诶。”

老者做惯了摊贩,这时手却又稳又快,一碗米糕淋上了浆,把着糖葫芦一起递了过去,却没准备收钱:“小公子拿上吧,没伤着就好,没碍事,没碍事。”这公子眼睛滴溜溜一转,也没推辞,对着老者做了一辑道谢,便也动身离开。只是擦身经过时,他右手一抖,一小锭碎银顺着衣袖滚进了老者的衣袋。这公子哈哈一笑,捧着吃食再没回头。

老者心中生了惊疑,自己年岁大了,又有顽疾,身手虽不比年轻时灵敏,见识却广,若是换了旁人,却未必能发现袋里的银子。“这小公子手上有些功夫,心地更是善良通透,若是把银子强予了我,也是不美。他既受了吃食,承了我的情,又不让我吃亏,当真......唉。”就这么想着,老者回头一瞧,却差点没流下泪来。

那公子走进的,便是几丈外老者再熟悉不过的宅子,宅院不大,门也普通,顶上有牌匾墨书“将军府”三个大字,门口的梣树长的高大,这些年遮风挡雨,门庭倒也不显灰败,只是两具镇门的石狮子精巧,便是先皇在时,给朱雀将军夏梁平定南疆之乱的御赐之物,现在没人打理,竟也不沾灰土,立在门前便平添一份威严。

“那孩子......啊,是了,年岁也对,是方家的小公爷,他还能来看看。”

“两串糖葫芦......不知道小姐还爱不爱吃,该多拿一碗糖糕的。”

祭神的队伍钉钉咣咣的从老者身边擦过,他也没像旁的百姓般做些反应,只怔怔的看着那门,直到那朱鸟飞一般走了远些,老者才回头,往路的另一头去了,嘴里嘶哑的喊着:“糖~葫芦!糯~米糕~糖~葫芦!糯~米糕。”

“你家小姐在后堂吗?”

“方公子,小姐吩咐了,不见客。”

“我来祭拜夏家老爷。”方公子脸不红气不喘。不过他看的分明,迎客的婢女盯着他手中的吃食,翻了个硕大的白眼。

后堂的规制与前门却是如出一格的简朴,梣树多种了几颗,但也长的矮些,清冽的月光透过树梢,打下斑驳的影子,随着风一晃一晃的,映在了树下的墓碑上。墓碑上趴了个束着发的女孩,被月光打在眼眶上,她眼睛一动,却好似不愿意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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