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绕得雁山直出,风餐露宿赶了几日,歇脚虽少些,有时遇上崎岖山道,马儿便跑不起来,日间或快或慢的行出一两百里去,却也不算误了时日。只是夏安久不出门,如今连着赶了这些天的路,身子疲累是一回事儿,她脚上也直生出大水泡来,磨得生疼,瞅了个方珩去打水葫芦的工夫,妮子找了棵粗壮的树干抱着,撒泼打诨是死活不肯走了。方珩拽不动她,他自己也觉着乏惫,稍微绕些路,再行三十里便是骧郡清平城,俩人一合计,在这儿趴着也不是个事儿,不若去那城里头歇上两天,也好置备些干粮上路。
有些盼头便是好事儿,夏安从树上滑下来,跑得比谁都快,却不知绕这一趟,直给自己添了好些的麻烦。
比起二人所居的煜郡,骧郡并不算是个多繁华富庶的地儿,但它却独有那么一点儿好。前些年,司掌东南水军的石志礼将军大挫了海猫子,直将其部众绞杀殆尽,这些年沿岸风平浪静,骧郡便成了离州最为安稳的所在,清平城又是军事重镇,粮饷紧着供过来,此刻瞧得城中居民,一派的秩序井然,半点儿没有为战所累的模样。
俩人打城门口儿进来,给守城的兵士瞧了路引。方珩此时只是奉旨进修,论起来,他身上挂了个武散的名儿,但没实权,夏安另有道宣威将军的腰牌,却也懒得寻那官家驿所去住。俩人只在路边儿找了家瞧得过眼的客店,也乐得住的热闹些。
进得店门来,掌柜穿身棕金的褂子,长了副圆头圆耳的福相,开口便是带着笑。
“二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店,噢,饭菜也要。
“嘿!好嘞,二位客官里面儿请。”掌柜朝楼上高声嚷着:“上房一间!”
夏安脸上兀自一红,她还没住过客店,也不知这儿是怎么个规矩。
她从怀里刷的掏出一锭银子,拍在桌上:“甚么一间!教别人看见,还道姑奶奶我住不起呢!两间!一人一间!”
这可给掌柜吓得够呛,一双小眼儿撇了撇银锭子,悄悄吞了吞口水。
“不够?”
“够够够够够!”圆脸掌柜嘴里哆哆嗦嗦的起了结巴,险些没把舌头吞了去:“上上上房两间!两间!”
“还要烧些好菜来,把我俩的马牵到后院儿去,好生照料着。”瞧着掌柜的反应,夏安找着点儿感觉了,朝阶上爬了两步,她倏地转过头,险些没把身后的方珩挤下去,手指头又遥点了点掌柜的大脸盘子:“你可醒目些。”
掌柜的忙不迭的点头,嘴里“哎,哎”应着,目送这两位大爷上了楼,这才拂袖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珠。
身后的方珩撺掇了她两下:“你倒大方。”
“咱住两天,要花多少银子......”
“住最好的上房,上等酒菜,四五钱银子怎么也够了,你银子多得不要,赏与我也好。”
夏安心疼得有些哆嗦,这会儿她也不富裕,她戳了戳方珩的腰眼儿,声音颤颤巍巍的:“好哥哥,你......你且替我去,教掌柜的饶些银子予我......”
“不去,你架子摆的阔气得很,再去要钱,丢死个人,不去,不去。”
当胸一拳结结实实的砸在他身上,夏安又开始磨牙了:“你若不去,拿一半房钱出来,不然姑奶奶才教你知道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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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得片刻,便有小厮上来敲门,饭菜已是备得丰盛,这会儿客人并不多,二人寻了处近窗的位置,瞧着街上来往行人,边往嘴里填着东西。
老板收足了钱,生意做得倒是实诚。怎么讲?此时往桌上一细瞧,下的最快的竟是桌边摆的一碟子红果儿酪,两人连着啃了几日的面饼,此刻仍是顶不住油腻,放着满桌的鸡鸭鱼肉,鲍参翅肚不食,若争不得两口酸甜的红果儿,胃里便也再塞不下去东西。
争了半天,一碟子红果已是见了底儿,夏安摸出帕子来抹嘴,把手摇出了点子虚影来。
“唔,不吃了,且再不吃了。”
方珩拍了拍涨得老大的肚子,放眼瞧着窗外。
“这骧郡确是安宁,咱们那儿的粮就被征到军中多些,便是上了顶好的酒楼,给足银子,他也难给你置办这出一桌子来。”
“嗯。”夏安轻轻的应声:“瞧来将军打了胜仗,百姓的日子便能过得安宁些。”
听着话里味儿不对,方珩扯扯袖子,赶忙转开她的思绪。
“你叫了这些吃食上来,吃不完却甚是可惜,咱且将剩的这些,请了这街上的乞儿吃顿好的。”
他朝着长街一角遥指过去:“喏,就那儿。”
夏安顺着指的方向瞧过去,心下倒是起了几分诧异。于这平和喧闹的街景之中,街角正自伏着一名脏兮兮的人物,她只缩缩着个脖,脸上布的全是污泥与血痕,衣衫在地上滚得久了,早已瞧不出个模样儿来,只有那好久没洗过的凌乱长发,一绺一绺披下来,将将能显出这是个女子的样貌。便是这清平城百姓安居乐业,有那么些乞儿原也不是奇怪的事,只是这人好似有些疯癫似的,她并不怎么去跪,去求,显得有些怯怯的样子,将头埋得极深,只翻出两只细眼,悄默声的盯着来往的人群瞧。有总打这跟前儿来往得勤的,便知道躲着她去走,若是在她身边站得久了,她便跟那要咬人似的,眼神直愣着盯着人家,伸出点梗着的脖儿,再直扑到别人身上,口里叫唤着“孩子,孩子!”待得被人一脚踹回来,她又复了原先的模样,缩在街角里。摆摊的小贩们总要躲得她远些,若不然自己的东西便卖不出去,大伙挤了半天,总有被挤到她身边的,抬脚对她便是一顿好踹,待得将她赶得再远些,嘴里便要骂上一句“晦气”。
格格不入似的,她总融不进这座城里来。
客店的胖掌柜亲自端了菜上来,是罐糟腌的蟹子。
“二位吃得可还满足?咳,咱这客店儿,平日里,是少有独行的女子来往,我初见二位,还道是对儿郎才女貌的小夫妻嘞,闹了笑话,请小娘子勿怪。这糟蟹子是咱清平特产,咱便特意寻了来,给二位贵客尝尝鲜儿。”
“掌柜的有心了。”
方珩道了声谢,夏安对那蟹子倒没什么兴趣,她只勾勾手指,开口去问那掌柜的。
“掌柜可识得那乞儿?”
胖掌柜凑过些脸来,朝楼下瞧了两眼,脸上的神色有些为难,似是不愿意提起似的:“啧,这......嗨呀,总之是桩孽缘......”
“掌柜的且细讲讲,如何样的孽缘?”
瞅着俩人是副刨根问底的劲儿,也没办法,胖掌柜缩了缩衣袖,挤出个为难的眉眼来。
“两位贵客可别提,咳,那人不是乞儿,是个疯子,说来也是惨,却也没甚么好可怜她的,只别被她缠上了便好。”
“疯子?”
二人对视一眼,夏安脾气略急躁些,只开口去催促:“莫要讲这些云里雾里的,她如何疯法,如何惨法,你且一五一十,从头细细讲来。”
“那疯子唤作鬼婆,啊,本是叫桂婆来的,咱这儿平了海猫子,总是太平些,这些年便总有难民进来,她便是前些年打熙郡逃难过来的。原是好端端的一家三口儿,她家里那口子懂些医术,就常上咱城外头的龙潭山去,采些草药来卖,她自己做些个织衣纺布之类的活计。咱城里的大财主金家,平日里便放些粮给那逃来的灾民,如此不少得饭吃,一家人日子过得本是不错的,咳,她人本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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