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云峰云雾缭绕,一条瀑布如白炼自山中落下,峰顶云雾中依稀可见飞鸟环绕。
山下官道旁有一家酒肆,客人多是路过跑商的商队、小贩,他们不会驻足太久便会匆匆离去。夕阳西下,破败的酒旗无力摇摆、店内几张无人的桌椅显得这家酒肆有些萧条。老板皱着眉头拨弄算盘,小二趴在擦的油光发亮的桌面上时不时向店外张望。
此时店外的木桌旁却围坐着四人,四方长凳各坐一人,北边长凳的中年男人束发戴冠,暗纹紫金边靛青长袍一尘不染。他紧握着双拳放在双腿上腰板挺的笔直。此时他闭着双眼似乎在聆听那似有似无的瀑布冲击山石所传来的轰鸣声。
“掌。。。大——哥?你说的那玩意儿真的在这座山中?”坐在为首男子左手边是一名瘦高散发男人,鹰钩鼻子下漏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咧着嘴开口问道。他的扳指轮番叩打桌面发出让人心烦的响声。
“四弟,太阳都没下山,不要那么心急嘛。”坐在鹰钩鼻子男人对面的人身穿一身白衣,头戴斗笠脸覆面纱。阴影中隐约可以看到一双闪闪发光的双眸。听声音似是一名女子,女子语速缓慢,音调柔和甜美,听着让人忍不住想让她再多说几句话。
为首的男子没有回话,他睁开双眼,丹凤眼中没有闪过咄咄逼人的光华,也没有如一潭深水不可见底的城府。看人的眼神如阳光和煦。男人从怀中摸出一个木盒,揭开盖子里面是一副精巧的机关,机关呈圆盘形,圆盘中心似有隐约荧光闪烁,那荧光上下左右飘忽不定,然后停在归云山方向后木盒开始微微振动。他点了点头将木盒收入怀中。坐在男子对面始终保持微笑的黄衣胖子看到男子的木盒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便很快又恢复如常。黄衣胖子说道:“大哥,方向确定了吧?”
被称为大哥的男子点点头站起身来说道:“这次事关重大,我等亲自出马务必精诚合作。只求速速拿下,不到万一勿要惊扰了普通民众与官府。走吧!”男子起身便走,其余三人见他起身也纷纷跟上。黄衣胖子笑呵呵说道:“我去结个账,你们啊。。。一个二个都被人服侍惯了。不知道老百姓的辛苦啊。。。”他絮絮叨叨落在众人后面,转身走进店内。为首男子未置可否牵过马匹跨上马背居高临下辨认方向后一抖缰绳率先冲出。鹰钩鼻子男人见他骑出也马上猛夹马腹向着归云山冲去。
蒙着面纱的女子倒是不慌不忙,纤腰一扭便翻上马背坐稳。正要提缰时她突然皱了皱鼻子回头看向酒肆方向,正看到黄衣胖子笑呵呵的快步走来。
“二哥,你这是何必。。。”女子看着一跃而上便轻巧骑上马背的黄衣胖子,有些不忍的说道。
黄衣胖子胯下的骏马一声粗重的喘息,在黄衣胖子的催促下开始缓缓加速,黄衣胖子经过女子身边与她并骑说道:“妹妹不要在意,我们此番行踪还是尽量少有人知道为好,你放心,你放心,没有痛苦,无影无踪,无影无踪啊。。。哈哈哈。。。”黄衣胖子的笑声越来越远,夕阳西下,天渐渐黑了。
归云山瀑布旁有一片突出的山崖临近瀑布,山崖上开满了五彩斑斓的鲜艳花朵,彩蝶围绕花朵翩翩飞舞。几步之外的瀑布轰鸣声震耳欲聋,可并不影响此时盘膝坐在崖边的少年。少年紧闭双目,瀑布冲刷带来的水汽偶有飞溅到他那张朴素的脸上。蝴蝶轻轻落在他的鼻尖,这一切仿佛与他无关,少年似乎已经与世隔绝,只有嘴唇轻轻蠕动似乎在默默念叨些什么。
一道身影从少年身后闪出,一名看着与少年年龄相仿的少女伸手就对着少年头顶来了一记暴栗。“王石心!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练你那绝世神功呢?爹爹吩咐好的事情办完了吗?该回家了!”
被唤作王石心的少年似乎经常被这样偷袭,也不惊讶。只是睁开双眼摸了摸头顶憨憨说道:“姐,都什么时辰了还能没办好啊,没办好咱们晚上都要饿肚子啦。”
王石心起身看了看有些阴沉的天空伸了一个懒腰,全身骨骼发出一串噼里啪啦的脆响。他抹掉脸上的水珠,将湿润的额发掀起,眉心处赫然有一点荧色闪过。王石心转过身看着眼前的女子说道:“姐,为什么我不管在哪里你都能第一时间找到我啊?”
“王石心,你姐姐王盼儿我说过,不管你在哪里,只要姐姐愿意,姐姐一定能找到你!保护你!你这个秘密基地,早就暴露啦!”
被叫作姐姐的少女得意的笑了起来,脸上泛起两个可爱的酒窝。鼻子上的小雀斑也跟着跳动了起来。她叉起了腰挺起胸脯。王石心抬头看着她,夕阳在她身后闪闪发光,这个姐姐似乎看着特别高大。
王石心愣了愣神,随后有些懊恼自己的小秘密被人发现,姐姐这个讨厌的家伙总是说自己身体结实力气大什么活儿都让我干。自己倒好不知道偷摸到哪里去玩了,爹爹明明交代过山里有些地方不能乱闯,她倒好已经快跟山里的猴子们交上朋友了天天到处乱窜。美名曰练好轻功弟弟有危险可以第一时间赶到保护自己。
王石心有些无奈,他从树丛中拽出一大捆一人多高的干柴向背上一甩,左手再从树丛中掏出一只绑好的白毛野鸡跟上姐姐。王盼儿手中拿着一根树枝在前方挥舞。山路险峻崎岖,稍不留神便易迷路。但自小在山中长大的姐弟俩却轻架就熟,几个闪转一栋茅屋就出现在眼前。
爹娘都是老实的猎户,山中不宜种田,屋后仅有的一块田地也是父亲费了老大力开垦出来。全家都指着爹爹每天出去狩猎和田里长的一点果菜过日子。娘亲会一些针线活,偶尔能缝制一些香包托父亲带下山去镇子里换点铜钱。到那时父亲会顺便去镇子里买点姐弟俩都没见过的稀罕小玩意回来。到了晚上,一家人就会围着桌子吃着山里的野味锅里煮自家的蔬菜,他和姐会为了争抢一个小玩意吵闹不休,母亲在旁笑骂着姐姐都快到出嫁的年龄了还这么咋呼,父亲则笑眯眯小口小口啜着从镇子上带回的劣酒。
一家人最幸福的时光大概就是如此了。
“回家了。”望着屋内渐渐亮起的烛光,王石心嘴角微微弯起一道弧度。
是夜,今天王力山收获不错,一箭放倒了一只傻孢子,够全家吃好些时候了。虽然傻孢子的肉并不算好吃,但几天没怎么吃到肉的全家人还是为之欢呼雀跃。连平时河东狮吼的媳妇都比平时温柔了许多,身为一家之主的尊严得到了极大满足。
远方传来沉闷的雷声,屋外已经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离王石心家不远山道上,几支火把在渐大的雨点中开始忽明忽暗的飘忽不定起来。
一阵规则的敲门声打破了王石心一家人的吵闹,王母放下了手中的针线看向丈夫,王力山有些诧异的放下酒杯,盗匪?我们这座山从没听说有什么盗匪出没,野兽?这么规律的敲门声也不像。这么晚了还下着雨,这山中还会有人来拜访我们?敲门声又响起,王力山起身从身旁架子上摸出他的砍刀提在手中,趿上草鞋蹑手蹑脚走向门口。王母也赶紧起身将两个孩子招呼到身边。王石心抖肩甩开母亲搭过来的手,也从墙边摸索起自己平时用惯的那把砍刀。
王力山将门微微拉开一条缝隙向外看去,此时远方正好亮起一道闪电照亮了敲门之人的面貌。
来者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暗纹紫金镶边的靛青长袍已被雨水浸湿。他见王力山开门,后退一步温柔说道:“这位大哥,实在不好意思,小弟和几位朋友在山中迷路。无奈之下见到此处有光亮想来避一避雨水。冒昧打扰还望海涵。”男子说罢手腕一翻,几块碎银已经捧在掌心向王力山递去。
王力山也不懂他那文绉绉的说辞,但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见男子蓑衣内衣衫华贵谈吐温文尔雅,又忍不住看向男子手中几块个头不小的银子,乖乖,王力山这辈子哪见过这么多钱,他赶忙将砍刀背回身后更开大了房门说道:“几位老爷想避雨啊,没事没事,俺们屋子小,几位老爷不嫌弃的话请进请进。”说着便让开身子。
随着房门打开,为首男子身后三人鱼贯而入。长着鹰钩鼻的散发男子挑挑眉毛扫了一眼屋内,见无异状后便大大咧咧的向火盆旁盘腿一坐。跟在他身后的白衣女子对着王力山微福一下施施然的飘到王母身边屈膝坐下。最后进屋的黄衣胖子笑呵呵的冲王力山拱了拱手,却也不坐下,直接靠在了门口。
为首男子见其他人坐定,正要踏步走向王力山,突然怀中的木盒发出一道强烈的荧光,便不停的振动起来。男子眼神一凝,一股无形的气势散发而出,刚刚还一副温润玉如的男子此时仿佛变成了一只肌肉绷起随时扑向猎物的猎豹,华贵长袍下气体鼓动又复归平静。
这一瞬间的反应却逃不出其他三人的目光,鹰钩鼻男子眼中爆发出一股贪婪暴虐的神采便要起身。正当他抬头却撞上了带头男子的目光,这一道目光刺的他全身一紧,体内气息甚至有些波动起来让他双腿一软便又坐下。
角落里的王石心突然眉心剧烈疼痛,他靠在墙角捂住额头看着眼前几人。不知为何心中突然警铃大作,可为首男子的气势让他全身无法动弹。他努力扭头看向爹娘以及姐姐,好在他们似乎根本没发现什么,父亲正把华服锦袍的男子向火盆旁引,母亲有些扭捏的跟身旁的白衣女子小声说着什么。而姐姐则咬着手指好奇的看着旁边的鹰钩鼻。
为首的锦衣男子自然而然坐在了主位,王力山则陪在了一旁。锦衣男子眼光不着痕迹的扫过屋缓缓开口道:“我们几个做点石头生意,途径贵地恰逢深山老林雨夜路崎。望大哥能收留片刻,小弟也顺道想打听打听一些事。一些薄礼不成敬意。”男子顺手将银子轻轻放在王力山身边。
王力山正愁着自己家小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要怎么留他们过夜,见这位气度不凡的男子并没有要留下借宿的意思,还愿意留下这么大一笔银子,心里更是乐开了花。赶忙说道:“大哥不敢当,叫俺力山就好,不嫌弃叫一声力山兄。这位。。不知怎么称呼的兄弟想打听些什么事啊?”
锦衣男子微微一笑说道:“老哥哥一看就是常年山中行走之人,见多识广。可曾在山中见到什么奇物或是奇事呢?”
王力山挠了挠头喃喃说道:“不瞒弟弟,这山里除了杂草乱石和一些野兽,真没什么特别之处。除了后山有一处遗迹,老一辈猎户叫我们都不要随便闯入,其它真没什么奇物奇事。”王力山似乎怕对方不满意到手的银子飞了,赶紧补了一句:“俺也不怕告诉你,那片遗迹除了乱石就是半人高的杂草,要是有啥奇物宝贝,早被人搬光啦。”
“爹爹你不是把弟弟从那里捡回来的吗?当时还说自己捡到宝了呢!还说咱家终于有男丁了!”王盼儿心直口快接了一句。可谁知王力山脸色一沉对着王盼儿吼道:“乖囡囡!就你知道的多!这算什么可说的事吗!”王盼儿被爹一声吼,身子一抖缩了缩脖子吐了吐舌头扭过头去扮了个鬼脸。
“老哥哥您别在意这孩子说的话,这孩子确实是我捡回来的,但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不是么。。。”王大力回身正要对锦衣男子解释,但身边已空无一人,放眼看去,不知何时锦衣男子已经来到缩在墙角的王石心身边。蹲在他身前伸手撑住墙壁将王石心包围在角落。
“眉心荧光灵动,吸天地灵气,化为人形?妙啊。。妙啊。。怎会有此奇事,怎会有此奇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锦衣男子此时忍不住激动的放声大笑。鹰钩鼻男子再也坐不住快步来到锦衣男子身后看向王石心,白衣女子和门口的黄衣胖子也围了过来。
缩在角落的王石心仰头看着用双手包围自己的锦衣男子,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一头饿狼盯着一块肥肉。王石心打了个哆嗦想要逃离他的环绕,但却发现眼前男人的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将他牢牢压住。他的眉心越来越疼,呼吸变的急促起来。明明是深秋的夜晚,汗水从脸颊旁开始不停滑落。
“喂!你们要对我儿做什么!”王力山不知哪来的勇气提起砍刀撞向锦衣男子。王力山感觉自己像是撞上了一堵花岗石岩,对面纹丝不动,自己的肩膀却阵阵发麻。被王力山这蛮力一撞,锦衣男子瞬间清醒过来。他拂袖收回撑在王石心身旁的双臂背在身后。整个人从蓄势待发又变回了那个温润如玉的他。王力山赶紧护在王石心身前,将砍刀横在身前吼道:“各位好汉我们家没钱没余粮,如今这世道还真没见过抢孩子的盗匪。你们要是敢乱来,别怪我拼命了!”
锦衣男子也不理会王力山,对其他三人摆了摆手重新坐下。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缓缓说道:“这位兄台,不要误会,在下只是看到此子天赋异禀,骨骼清奇。一时有些激动,这样吧,我们来谈一个条件。”他说着缓缓从袖中摸出一样东西放在火盆前的台上。被火光一照,王力山觉得眼睛都要被晃瞎了过去。他赶紧定睛一看,一块金闪闪的金饼正稳稳的摆放在台上。
“这块金饼,可供你们全家搬去城中,购置一套好房,甚至能请几个仆人。并可保证你们将来数十年衣食无忧。”锦衣男子像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伸出两根手指将金饼朝王母身前推了推继续说道:“如今世道,大家都不容易。老哥你现值壮年尚能进山捕猎,等你老了以后呢?女儿看着也快出嫁了吧,找好人家了吗?等哥哥姐姐年纪大了,难道要继续让儿子一辈子待在深山老林里当个猎户?儿子的未来哥哥可曾考虑过?”
王母身体前倾,双眼死死盯着缓缓推向自己的金饼,口中喃喃自语道:“当家的,这位大老爷说的有道理,确实有道理。。。”
“老婆子!你昏了头了!我是不会卖儿子的!”王力山一声怒吼抱住了王石心,脸上青筋暴露。气氛顿时又紧张了起来。
王力山正要对老婆发作,突然眼前一花,一片白衣闪到身前。
“这位好哥哥,冷静下来听我说。”白衣女子不知何时来到王力山父子身前,双膝跪坐仰头看向两人。透过面纱隐约可以看到她白皙美丽的下颚。
“我们并非要强行买卖人口,我家大哥家世显赫,地位超然。自不会做这种污了名声的事情。只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哥家中人丁兴旺,可偏偏缺了男丁。再加上世家子弟自小文武双全,大哥只是想带这孩子去拜入自家门下,让他见见世面,学学武艺。孩子,还是您的孩子呀。”白衣女子语调轻柔缓慢,身上还散发出一阵幽香。她自袖中伸出一只手轻轻盖在王力山手背,洁白柔嫩的手掌覆在王力山粗糙黝黑的手背上,王力山浑身一抖,眼皮微微耸拉下来。刚刚还是一副护子心切的暴躁老虎,这时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猫。
“既然仙子这样说,那也许,那也许。。。”王力山低声呢喃,抱着王石心的手也渐渐放松。
“爹爹!不可以把弟弟交给他们!我不稀罕弟弟当什么大户人家的子弟!我要弟弟永远陪着我们!”王盼儿突然冲到王力山身边摇晃着他的身子哭着喊道。
王力山突然一阵清明,但白衣女子的话已经深深烙印在他心里。他看向泪眼婆娑摇晃着自己手臂的王盼儿,又看了一眼远处的婆娘,心中已有了定夺。
“当今世道,我们小户人家也不指望能飞黄腾达,这位大哥气宇非凡能看上我们家石头是我们的福气。你们的提议不是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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