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冲少嚎地比提早打鸣的臭公鸡还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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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晚了,月色悄悄侵蚀着夜空。

乌黑的层云之下,是一处坐落偏僻但装点华贵的营帐。

潘冲打发掉几个苦苦劝自己冷静的家臣,孤身一人跑出帐子。

他冷静不下来,让他怎么冷静?

自己原本为中原门阀潘家的后人,潘家啊!潘家!何止是书香门第,简直是皇商国戚!方圆百里之内有什么事情是说不上话,使不上劲的!

这位阔少流着泪,回忆着两三年前的糜烂生活。

若不是被那闯军吓破了胆,潘家又何必要拖着全家上下数千口人南下避难。

若只是避难也就算了,家里那帮老不死的还借口,说是要借粮给官家。还说,此举不仅能证明自己身为名家的气度,也能狠狠镇压中原的逆反之乱,更是可以顺手在战争过后收拾残局,以及——锻炼锻炼他这个晚辈嘛!

呸,什么狗屁中原名家!一帮墙头草!见风使舵的狗东西!什么借粮,这狗日的陈奇瑜明摆着是不想还了!这不就是抢吗?这就是抢粮!

抢也就算了,还不给他半分面子,竟是连面都懒得见...

要是几年前,这狗东西不得...算了,估计还是我舔鞋。

回想起白天的经历,小少爷又开始生气,又是气的发抖。

不知是因那名胆敢对自己露出杀意的士兵,还是察觉了那姓陈的出尔反尔,亦或者由于自己背后家族的不争气,或是终究看不起了自己。

总之,他想狠狠发泄一下。

然后,他看到一个点了些微亮火的方向。

潘家的帐子在大营的西南角,靠着一处险峻的崖壁。上面攀附了不少绿植,于是夜晚常有细琐的鸟鸣声传下。

而能够欣赏这些声音的,除了潘冲和他的家丁们,还有几位军士,以及被这些军士看守着的几名闯军要犯。

为了防止这些要犯之间串通,陈奇瑜将他们分开关押。至于要犯中的要犯,闯将李自成,则是单独被关押在大营中央。

陈大人相信,这些农民军一旦群龙无首,就很难再成气候。

更何况,他们还是蛮配合的嘛,哈哈哈哈。

说回来,总之,潘冲想要狠狠发泄一下。

他想起了自己在一年前,还可以坐在雍容华贵的庭院里,吹着小池子远处飘来的清风,随手捻一颗侍女奉上的珍果,然后喂给自己怀里娇羞可人的少女,再顺带一点点颇具风情的小动作...

可如今,如今呢!

只能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忍受着又闷又热的山风,每天跑几十里路给押送农民军的每一支队伍去送粮,又累又晒又无聊,还得忍受那帮运送士兵的质问与陈奇瑜的刁难...若是只有这些也就罢了,家里那帮狗东西,还不让自己带几个女人发泄发泄!

他想起了在家中长辈听闻闯军即将围城时,那股仿佛天要塌了,以及后面收拾家当准备跑路时,这些平时看来不骄不躁的人像互相抢夺地盘疯狂争吵甚至打起来的场景。

可恶,有种单挑...

冲少咬了咬牙!脑子里突然一道光闪过。

对啊!

若不是这帮反贼来犯,我堂堂潘家怎么会南下暂避?若不是潘家南下,他们怎么会差遣我来干这种苦力活?若不是我来干这种苦力活,我又怎么会被陈奇瑜刁难,甚至他手底下的杂兵都瞧不起我?

潘冲越想越顺畅,越想越合理!

对啊,都是闯贼那帮狗娘养的害的!

巧了不是,我这帐子旁边,就关着一伙闯军要犯!

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这位少爷瞬间明了自己的怒火应该朝着这些被关押在囚车里的恶徒发泄。

绝对不是因为其他人惹不起。

他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

囚车很近,从潘家的帐子出发不过几分钟就可以到达。

绕过悬崖底下一条满是泥泞的小路,潘冲看到了有几名士兵正靠在地上睡觉,手中武器也是七零八落地散在各处。

而士兵地身后,就是一辆略微有些破旧地囚车,轮子上打了好几个铁皮补丁,车身布满了裂纹。

车的里头,坐着五尊大汉。这些大汉均是背靠着囚车的纵柱,手被扎实的绳子牢牢捆住,此时也是坐在车里,没有动静,似是睡着了。

自己都睡不着,这帮混账岂能安憩?!

“给老子起来!”

想着,潘冲一脚踹向了脚边正在偷懒的明军士兵的屁股,后者乍然惊醒,手忙脚乱地拾起了身边的武器,来不及整理好衣服,本能地赶忙立定站好。其他士兵也均数醒来,互相对视了两眼过后,也是拖拖拉拉地站起。

这些人看清面前人的脸庞并非自己最不想看到的那位后,还是悄悄松了口气。

嘛,冲少的面子还是得给的。

因此,虽然有些拖沓,但几位军士还是老老实实站成了一排,任凭潘冲发遣。

冲少于是便怒斥道:

“关押朝廷要犯,你们也敢懈怠?!都是干什么吃的!”

骂完,他一挥手,

“本少今日就要审讯这些罪犯,还不快快放行!”

士兵面面相觑,其中一位犹豫了一会后,对着潘冲说道:

“这...冲少,可有上头的文书?我们也是...”

“少在那废话!老子就要进,你敢拦我!要不是老子把你们这帮不干活的踹醒,早就有那些反军的贼人进去解救这些恶徒了!”

“是是是...”

听潘冲这么说,自知理亏的军士也没有多话,乖乖弯下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哼,跟上!”

意气风发的阔少于是背着手,大步往那囚车走去。

这边的动静早就惊醒了在车内休憩的恶人们。

他们回过头来,数双发着寒光的眸子看向这位徐徐走来的潘家少爷。

隐藏在山崖的阴影之下的车内最深处,一位戴着斗笠,下巴处划一道狭长疤痕,眼神如鹫鹰般锐利的刀客,缓缓抬起了头颅。

良,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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