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德尼街,在今日染尽了英雄的血。

维克多·雨果走在街上,四下张望着沿路布置的街垒的残骸,以及那些在街垒周边以各种姿势躺倒的遗体,心中五味杂陈。

他们之中相当一部分是统一制服的军人,可更多的是参与起义的市民,其中甚至有女人和孩子。

那个亚麻头发的男孩靠着街垒躺在一旁,靠近心脏的位置有一个早已流干了红的发黑的血的窟窿,不知是那名士兵枪法太准还是他反应不够及时。

他的双眼睁得老大,脸上的表情永远凝固在愤怒的瞬间,与那双眼睛注视久了甚至会感觉他会活过来愤愤地从你身上撕下一块肉。

在他的不远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为了方便行动她以裹胸的形式穿着男装,黑色的头发花朵一样散开遮蔽了她的头颅,像是不希望自己难堪的模样被外人看到

她趴着躺在一片血泊中,后背正中央有一处显眼的刺刀弄出的洞,如果她是在逃命途中受的攻击应该头朝向另一边才是……不过这对于雨果来说并不重要。

其他男性的遗体则主打一个五花八门,从出身底层的中年工人到学生打扮的年轻人无所不有,不少人临死时还紧紧握着手里的刀,身边则是数名死于刀伤的士兵无声地诉说着他的功绩。

望着眼前这一幅幅活生生的图画,雨果只觉得心里涌出一股暖中透着极寒,极寒中又透着些许温暖的复杂情绪,他想哭但哭不出来,最终无数种情绪交织化作一股叹息从他嘴中吐出。

他不想再看这些令他心碎的画面,重新将视线转向前方并加速前进,街道的尽头拐角处,打着三色旗的平叛军队已经在最后的街垒前假设好了大炮。

拉马克将军病逝的消息与共和派市民自发组织起义的消息是同时发出的。

即使起义所波及的范围始终仅限于以圣德尼街为中心的巴黎腹地第一,第二区,可整个巴黎还是为此都陷入了某种焦躁的情绪,如同一只沉眠已久的猛兽在刺激下缓缓苏醒。

巴黎作为一个将起义变成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城市,几乎每一天,不同区域甚至不同的街道上都会有人为了各种鸡毛蒜皮的事分成两派相互攻伐,闹得比较大的时候也会搭起街垒互相丢石头。

作为小打小闹,双方的起义者还会比较讲武德,会在开打前定好时间与地点,如果遇到有行人经过还要互相停火等到对方通过交战区为止,若是时间到了还没分出胜负就原地解散明天继续。

可这样的和谐日子在1832年6月5日那天结束了,不论是纺织工还是泥瓦匠,面包师还是店主,银行家还是工厂主都怀揣不安望向圣安托万的方向,就好像耶稣将降临于此向世人宣告末日的审判。

作为一个宪政主义的支持者,他对共和制的态度和那位拉法耶特勋爵一样只会带来无止境的混乱与无畏的流血,不过与垂垂老矣的他不同,此时的雨果正值壮年时代,有能力也有魄力去做些什么。

即使宪政已经在那位波拿巴后裔的搅局下没能实现,他也还是很欣慰地看到基佐正大力带领法兰西朝这个能确保和平与稳定的制度大踏步迈进,一抬头仿佛能看到奥尔良王朝出现在地平线上了。

作为一个爱国者,他相信自己有必要为自己所热爱的法兰西祖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且慢,先生,”一个留着八字须,长官模样打扮的人伸出戴着白手套的粗壮手臂拦住了他的去路,“前方是共和国军队与暴乱分子作战的战场,不是您这样的绅士该来的地方。”

“我是维克多·雨果,作为一名朴实的爱国者我有必要用我的方式来为祖国分忧。”

“即使您是那位文坛上颇有盛名的雨果先生也不行,这些暴乱分子唯能听懂枪炮,野兽是无法感知人类的语言与情绪的。”

雨果望向前方,军队已经依托两门十二磅炮效仿街垒的模样搭了一个简易炮台,大炮后面是两列四十人的横队,他们上方的建筑阳台上也有一支连队已经就位,只等命令一下就集体向前开火。

“不,先生,你错了,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什么野兽,”雨果口吻平静地反驳道,“你没看到为了镇压这场起义已经流了太多的血吗,

他们应该认识我,如果能让我去劝降他们不是更有利于我们的总统大人的名声吗?有时候流血或许能带来和平,可更多的时候流血只会流更多的血。”

见对方态度如此坚决,再加上他所说的也的确是菲利普曾告诉他的话,思考一番后决定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支持他的举动。

“那好吧,雨果先生,需要派两名士兵跟在您身后吗?”

“不用,我一个人就够了。”

在军官的带领下,雨果转过了那条弯道,一座横在分岔路口尽头的,足有四五米出头的巨大街垒横在他的面前。

街垒下与街垒上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最下方横着两口棺材,棺材前已经被血染成了个血池,血池内几十名士兵叠罗汉一样地倒在其中。

至于街垒上方,雨果能看到上面站着十来个持有手枪与步枪的身披棕色马甲或灰色衬衫的青年学生,他们大都是黑发,只有站在正中央的一袭红衣的青年是亚麻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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