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鹏和铁柱还不死心。那诸葛相爷能掐会算,能看星象调风向,运筹帷幄,这回两支队伍遭受灭顶之灾,唯独相爷的队伍得以保全,虽然后来他的队伍也没能笼住,也散了,那也是因为大势已去,相爷他独木难支。相爷分析得没错,此时去羊头沟朱家报仇,十分凶险,但夏侯总指挥、三槐参谋长的大仇不报,我等就离开此地远遁他乡,总是如鲠在喉,颇不自在,倘若能剁了那朱家豪,出掉心中一股恶气,让心里的淤积如土委地,方能够轻松启程。
大鹏便委派刘二鼠先潜入羊头沟去打探一番,看便衣队是不是有埋伏。
那刘二鼠生得小巧玲珑,打小就跟随诸葛相爷练柔术,练得一套缩骨功,蹿墙、上房、钻洞,他吱溜就过去了,且为人十分机灵,耳聪目明,擅察言观色、听墙根,是块做侦察员的好料。
刘二鼠是随大鹏行动的,宋大鹏的队伍在小李庄附近的庄稼地里被鬼子包了饺子,战斗惨烈,只逃出来三个人,二鼠是其中之一。
那刘二鼠吓破了胆,魂飞魄散,还没有从巨大的恐惧中缓过劲来,他魂魄还没回来,你叫他去侦察,他哪有那份心劲儿,离羊头沟还有二里地,他就不走了,寻一处草丛打个盹,就折返回来报告,说,相爷盘算得没错,咱幸亏没去,羊头沟、朱家宅子都有埋伏,不仅便衣队,还有鬼子,俺看见鬼子钢盔了,亮晃晃的哩,还架着重机枪、迫击炮。
大鹏、铁柱合计,缓缓呗,这鬼子不能老埋伏在那儿,咱跟他耗着,他总得撤兵,待鬼子撤了,咱再收拾姓朱的龟孙!
于是,领着队伍在周边晃悠,不靠近,也不远离,隔三差五再派刘二鼠、徐三儿靠前打探。
其间,却出了一件蹊跷事儿。一个血色黄昏,那刘二鼠蹲在一张石碾子上擦枪,王铁柱趷蹴在土坎下一棵酸枣树下发愣。那二鼠擦着擦着,枪砰地一声,走火了,枪弹不偏不斜打中王铁柱的太阳穴。可叹铁柱恁大一条壮汉,就挨了这花生米似的一粒子儿,扑通一声倒地,就不中了。宋大鹏眼疾手快,掏枪冲二鼠砰砰开了两枪,打得二鼠胸口开出两朵红花儿。打罢大鹏才醒过闷儿,这是擦枪走火了呀,二鼠他不是故意的,这是一个意外,咱不该冲二鼠开枪呀。大鹏赶紧地去搂住二鼠。二鼠嘴里扑哧扑哧冒血水,断断续续嘀咕:“俺,擦枪,走,火儿,了,俺,不是,故意……”大鹏说:“兄弟,俺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怨俺,手快了些,对不住了兄弟。”二鼠头一歪,断气了。
众人都冷冷地盯住大鹏,面无表情,目光呆滞。
大鹏仓皇率领大伙儿转移,换一个宿营地。次日醒来,队伍只剩下16人了。
这16人,掰说打鬼子,就算朱家杰的便衣队,也干不过,就算朱家豪的护院队,只怕也啃不动。
宋大鹏仰天长叹:“夏侯总指挥,你的仇,俺替你报不了了!”
大鹏把这16人召集拢来,说:“你们咋不跑?”大伙儿面面相觑,没人吭声。大鹏说:“你们现在想跑,还来得及。咱这么着,俺避避,俺去那棵老槐树下去抽两锅烟,俺不瞅你们,俺背冲着你们,有想跑的,把枪、弹留下,滚!拿不定主意你们还可以嘀咕嘀咕,商量商量。俺去了。”说罢,噌噌去了老槐树下,拔出烟锅来,挖烟丝,点火,抽。
两锅烟抽罢,宋大鹏回到队伍跟前,见地上躺着两条枪,两条子弹带。清点一下人数,还剩14人。
大鹏说:“你们不跑了?”
一人说:“俺们不跑了。”
一人说:“俺们没处去,就跟定你了。”
大鹏说:“好!不跑,跟着俺,好!”
一人说:“长官,咱去哪儿啊?”
大鹏说:“去哪?俺也不知道。咱往北,往西,往晋、陕交界的山窝窝里去。这一路上俺们手里有家伙,就饿不着。俺听说那边打鬼子的队伍多,有中央军、晋绥军、八路军,吕梁山区还有民兵游击队,能打着哩,咱去了,瞅谁顺眼咱就投奔谁。咱手里有家伙,咱有战斗力。咱不是散兵游勇,咱还有番号,咱叫个豫中人民忠义救国军第一游击纵队!咱怕他个球!你们,跟着俺,走!”说罢,转身,大步流星,走了。众人抄着家伙,跟随了去。虽然只有十余人,却也一路荡起来尘土,如同马匹从土路上一溜烟跑过。
雨生赶回家,天已黑透。
他发现不中,窗户里怎么会有灯光?莫非是爹回家了?
屏息听听动静,竟然还有女人的声音。难道爹把那娘们领家来了?待要去推院门,忽然,蹿出一条狗,这狗连叫都不叫,显见是一条咬人的恶犬。雨生倏忽蹲下,作出拾石头的样子,那狗扭头往回蹿,这才汪汪狂叫起来。
从屋里哈着腰走出来个人,竟是六叔。俄顷,灯光映照下,门里又探出一颗毛茸茸的头,嘀咕:“谁呀?”是六婶。
六叔叫夏侯阳关,与夏侯惊蛰是远房堂兄弟,兴许是惊蛰曾祖父那辈儿上,两家是兄弟,都出了五服了,有血缘也淡了。
雨生说:“六叔六婶,是俺,俺是雨生。”
六婶惊讶道:“啊?雨生?雨生回来了?”
六叔说:“雨生,恁咋这时候回哩?”
六婶说:“快!快!快进屋,进屋说。”
雨生感觉着不对劲。眼睛往院里晃了晃,猪圈里两只山羊还在,棚子里的农具,犁、耙、锹、镐,都在,但都挪了位置,显见是使过了,又重新摆放一回。鸡窝里原本没有鸡,现在有了。大鹅也已经好久都没养过了,也有了。不对劲。
进了屋,更不对劲。屋里添了好些家具,原有的家具也挪了地方,炕上的被窝,炕席,柜,等等,都不是原来的了。整个家,变了模样,全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雨生站在屋里空地上,有些手足无措,手脚不知道该往哪搁。
六叔六婶围着他,竟然也有些手足无措。六婶手搓着衣襟,脸上嘿嘿笑着。六叔双手耷拉在两腿上,也嘿嘿笑着。六叔六婶的手脚也不知道该往哪放。
六婶拉出来一张椅子,招呼雨生:“坐,坐,雨生,恁坐。”
这张椅子,不是俺家的。雨生不坐,站着。屋子里,静得难堪,静得可怕。
半晌,六婶说:“啊,雨生,他是,这样的,这屋,恁爹,这屋,恁爹把这屋子,卖给俺哩。”
啊?爹把家卖了?雨生大吃一惊,如五雷轰顶,他呆愣住了。
雨生说:“地呢?俺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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