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浦尾的那条小巷,右一鸣死的时候,地上留下的血迹早已被冲刷干净。刚刚复活的右一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他的视野是天旋地转的,他的五感是混乱的。他的记忆满是痛苦。死亡时的冰冷感在他所有的血管里狂奔。

过了好一会,他才慢慢重新获得身体的控制权。

他尝试抬起手,尝试看清自己的手掌,尝试挪动双腿,但是失败了,倒在地上。

他双手摸索着,竟然摸索到自己破损的眼镜。经过一番艰难的动作,他带上眼镜重新站了起来。从醒来到他重新站立,足足花了十五分钟。

他依靠着墙壁,继续喘着粗气,他左右张望,想确定自己在哪里。可认清周围环境后,一些声音和记忆片段又在大脑里乱窜。

少年的辱骂。棍棒敲打的声音。远处集市熙攘的声音。他都想起来了。

他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往外挪动。这短短的几米,也几乎耗光了他的体力。直到走出这个小巷子。

安安静静的道路两侧摆了很多被塑料皮盖住的摊位,这些塑料皮上还凝结了不少露水。

所有的门面都关上了,只有昏暗的路灯还照亮有限的区域。

右一鸣打量着这一切,这里是他曾经差一点就能活下来的结局。

右一鸣再次脱力,往前踉跄了几步,倒在了道路中央。倒在了这条撑死够两辆车一来一往通过的小路上。

右一鸣尝试翻了个身,他的呼吸慢慢匀称。

他努力的通过那模糊还夹带裂纹的眼镜,看到了一片秋日的星空。

安祥,静谧的星空。

直到此刻,右一鸣才大概感觉到,自己活了。

之后的几天,右一鸣就在浦尾的这个小镇周遭流窜。他对一切都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同时也努力搜集一些信息。不得已,他偷了一些附近人家晾晒的咸菜和腊肉。在一个小区的捐赠回收箱里翻到了一个毯子和衣服。

又过了几天,他遇到一家商铺在卸货,看到司机和老板在争论谁来卸货时,他主动凑过去问能不能干点活换口吃的。

在两个多小时的苦力劳作后,好心的老板除了给了他一袋馒头和两瓶水,还有两张二十块钱的纸币。

晚上,他就睡在附近商场地下过道里。作为一个遭遇变故死而复生的人,他第一时间就是想回家。可是理智和之前的痛苦回忆提醒他,暂时不能作为“右一鸣”再次露面。尤其是过江以后,城区三步一个监控,行踪几乎是全透明。

他还要再准备准备。

又过了半个月,右一鸣穿着环卫工的服装,推着一个不知从哪来的小推车,开始往过江大桥出发。

右一鸣想起之前听同事说,有一片区域,都拆迁拆了一半,人都去安置房了,开发商资金链出了问题,烂尾了。那地方虽然在市区但周围都是民国老路老宅,不好修缮又没人管理,反而成了一块荒地。

根据记忆他找到了这片区域。这里连电都没通,更不用说监控了。

在一间勉强算完整的废弃地下室里,右一鸣潦草的搭建了自己的临时基地。

可是一天晚上,本该入睡的他突然头疼欲裂,本来是在梦中的一些场景突然连带真实的感知散布到他全身每个神经元。

他的身体仿佛被拖回了那个烂尾楼,又或者是那个小巷子。徐天寿和他手下们做过的说过的那些真实的映射到他的所有感知当中。

身心的痛苦让他扭曲,难受到叫不出声。恐惧和愤怒还有悲伤冲击着他的理智。

从那天开始,右一鸣就再也没有过安静的夜晚。睡眠,成了奢侈。

但尽管如此,他还得在白天继续调查。没有万全准备他完全不敢采取行动。

在一个清晨,右一鸣结束了又一夜的痛苦挣扎,他缩在小地下室的角落里,努力的想蹭到一点缝隙里透进来的些许晨光。

那一丢丢的温暖,也会让他想起自己心中的太阳,他最爱的那个人,王佳蕊。

可越是痛苦,越不敢去找她。

这些日子的调查,他了解到诱骗自己的黑警被抓了,虐待自己的徐天寿被拘留,他的两个小弟抓了一个摔死一个。打死自己的三个未成年人也被监禁待审。可徐天寿背后的势力,从陈老太事件开始的种种恶行的真正幕后黑手,浦禄集团,还并没有受到实质的影响。

想到这里,他更不敢接近王佳蕊。

右一鸣的心中,被痛苦扭曲的所剩无几的理智中诞生了一个观念——现在的宁江,是不安全的。

他需要给爱人一个安全的环境。可该怎么做呢。他在捡来的瘸腿课桌上边整理最近搜集到并写下来的信息,边思索这个问题。思考久了,也入夜了。随着秋日的凉意从那头顶的小窗侵袭进房间,他知道自己的梦魇又来了。

普罗米修斯被锁在悬崖之上时,是否每天也用同样的心情等待着啄食自己躯体的鸟。

在一个学校附近的小卖部,有一些商贩会给学生提供短期的电话卡,虽然来路不明但是确实能用。右一鸣又从不知哪里翻出一个接上电才能开机的老人机。

一切准备就绪,右一鸣颤抖着瘦如枯枝的手,拨通了倒背如流的那个号码。他的拇指悬停在拨号键上。几番犹豫之后,他按下了拨号键。

明明只有几秒钟的呼叫,右一鸣却仿佛等待了好久好久。

“喂?”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那熟悉的声音冲击着右一鸣的心脏。无数次在耳畔回响,哪怕死亡也不会遗忘,只是听着很虚弱,憔悴,悲伤。

“喂,请问,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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