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当今圣上已久不视朝,但卯时初刻一到,景阳楼上早班觐见的钟声还是照常鸣响,从没有迟过一刻。
洪迈的铮声悠远绵长,越过高深的宫墙向外蔓延,连西苑东圃,寿山液池都从浑噩中被惊醒过来。
天亮得很快,起先还只是淡弱的一线光,刚熄了灯没多久,日头就已经爬得老高了。
秦恪负手面无表情地站在通廊间的一处窗口前,俯着那顶天还没亮便候在陟山门外的红缎官轿,慢慢地从山腰处蹒跚而来。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轿子终于登上山顶,秦恪脸上才露出一丝凉薄的浅哂,转身带着两个内侍出了殿门,降阶而下。
堪堪下到三分之一时,那轿子停在了神霄宫的御阶前,轿帘撩开,里面的人略显迟缓地探出头来。
秦恪同样好整以暇,不紧不慢,等对方站定转过身来时,自己也恰好走下最后一级台阶。
内阁首辅张言须发浩然,面目慈蔼,满脸错落纵横的皱纹像古树难以计数的年轮,已瞧不出有多大岁数。
许是沿途颠簸的缘故,此刻神情略显得沉沉,抬眼看到对面走来的人,眸中精光敛聚,便现出那股矍铄来。
秦恪脸上支起淡淡的笑,抱拳欠身:“张阁老这么早,一路辛苦。”
几乎同时,张言也拱手回礼:“哪里,多承秦公公在此相候,老夫愧不敢当。”
“本督只是奉旨而已,阁老过谦了。皇上昨晚打了半宿的坐,三更时就起来了,一直等着阁老,快请随我来吧。”
秦恪无意过多寒暄,闪身让在一旁,做个相请的手势。
张言也肃然起来,“哦”声道了“有劳”,却有意无意地隔开两步。
秦恪只作未见,一前一后引着他拾级而上,沿通廊来到精舍门前,便止步不再往前走。
所谓“召见”,并不是君臣面面相对,而是一内一外隔着帐幔说话,了不起看个朦胧的虚影罢了。当然,想得见天颜也不是不可能,但要视乎上意心情,更要看时机,说起来反倒不如一帮近侍奴婢福分大。
张言不仅是内阁首辅,更是三朝元老,两代帝师,可多半也只能这样远山重雾的奏对,只不过每次都会赐个坐墩,已是极大的荣宠了。
秦恪正要入内通禀,焦芳却从纱幔后走了出来,迎面笑道:“阁老到了,陛下刚才传旨,让你到里头说话。”
张言没料到今天一来便圣眷隆隆,不禁有些受宠若惊,迟愣了一下,赶忙拱手做谢,整了衣冠走进去。
焦芳刻意堕后半步,磨开眼看向凛眸狐疑的秦恪,在他臂上拍了拍,温然道:“里头有我就成,你守了一夜,先在外面歇歇吧,没准儿一会还传。”
这便是不让旁听了,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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