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媪点点头,这个二女儿从来最得自己夫君器重,甚至好多事情不会告诉自己,但是都会同这个二女儿讲,让她去问问也好。

我离开了自己的位置,朝着父亲的院子走去,行至门前,抬手轻轻叩门:“父亲,是我。”

吕文的声音从房间内缓缓传出:“娥姁啊,你进来吧。”

父亲喜欢叫我的表字,不过我却一直都不是很喜欢这两个字,太过虚妄的美好,没有什么实质的意义。

得到了父亲的准许,我才稍稍用力将门推开,然后举步跨进了房中。

只见父亲愁眉紧锁的坐在桌边,见我进来,犹豫了一下,说道:“把门关上吧,为父有话同你讲。”

看父亲的脸色,想必是极其棘手的事情,难道是生意上出了什么事儿么?父亲脸上的神色我还是第一次见,一时猜测不到,这更让我觉得好奇起来。

把门关上之后,我坐到父亲身边,问道:“父亲,可是生意上出了什么问题吗?”

“不,不是生意上的事儿。”父亲顿了一下,仿佛在思考要怎么说,我也不催促,静静的等着父亲开口。

吕文看着身边的女儿,不知道要不要将实情告诉她,还是像自己回家之前决定的那样,随便编个理由把家人先带离吕姑村再说。只是这个二女儿从小就冰雪聪明,一般的理由怕是骗不了她,但她始终是个没有见多少过世面的小女孩,就算聪明,又能怎么样呢?可是这个家里,现在唯一能和自己说上话出出主意的就是这个女儿了,这一点,是连两个儿子都不能比拟的。吕文坚信自己的相面不会有错,罢了,这次就赌一把,顺便也听听这个女儿的意见。

吕文一边纠结要不要把实情告诉自己的二女儿,一边观察着她,看自己迟迟不出声,二女儿的脸上也并无任何不耐烦的神色,或者想要催促自己的意思,心中笃定了想法,于是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咱们要尽快搬离吕姑村了。”

吕文见二女儿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诧,然后很快恢复如常,探寻的看着自己,仿佛在等待自己继续说下去,此时吕文更是深深的觉得自己的这个女儿果真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于是定了定神,继续说道:“据说秦军快打到我们这里了,所以我们不能再留在这里,得尽快搬离。”

虽然我是深闺女子,但是秦军的作为我多少也听过一些,如果真如父亲所说,那么尽快搬离是目前为止最好的办法了,不然吕姑村前无官府庇佑,后无军队照拂,到时候秦军来了的话,村里的人还不是如板上鱼肉一样任人宰割吗?

“想必今日父亲出去就是与村里的人商量迁村的事情吧?”

“对,你说的不错。并且我们已经决定了,此次迁村大家分开走,各自带好家眷尽快离开。”

“分开走?”我疑惑了一下,但是瞬间便反应了过来:“难道秦军已经快攻到我们这儿了么?所以分开走目标小,行动快,还不容易被发现。”

吕文赞许的看着自己的女儿,点头说道:“不错,就是这样。并且我们商议好,各自带家眷投奔亲友,至于地点,互相都不知道,也就是说从今天开始,我们吕姑村,就不再存在了。”

我明白父亲的顾虑,也很赞成这样做:“只是咱们接下来要搬到哪里去呢?”

吕文摇了摇头,有些头痛:“为父暂时还没有想好,要找一个既有能力能暂时收留咱们的人,这个人又要是可靠的,一时半会儿为父还真的没有想到能搬去哪里。”

听到父亲的话,我忍不住皱起眉头,说道:“除此之外,女儿觉得对母亲和哥哥姐姐们也暂时不要说实情了。母亲性子温和,胆子又小,告诉她之后也只会徒增她的烦恼罢了,至于两个哥哥,原本就想去参军,还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要改变现在的乱世,若是他们听到秦军要打来了,指不定会想方设法的留下来,如果闹了起来,到时候不免又要惹出许多麻烦了。”

吕文点点头,说道:“为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刚才在前厅并没有说这事儿。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我们要去哪里。”

“还有一点,家里的仆人们都遣散了吧,只留蓉翘在母亲身边伺候着就可以,若是我们要去投奔亲友,其余的人肯定是不方便再带着了。”

“这些事你来安排就可以了,为父就交给你了,现在你先出去吧,让为父好好静一静,想想接下来该往哪儿去?”

我起身告退,看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人生第一次觉得迷茫起来,未来该怎么走,身处这样的乱世,我一介女流,又不知会随波逐流到哪里去?

晚饭时分,众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吕泽最先打破沉默,说道:“父亲,咱们真的要搬离吕姑村么?”

吕文点点头:“为父也没有办法,生意上得罪了人,人家派了一些人说是要来给我们一点教训,你的母亲和三个妹妹都还小,我们村里又多是老弱妇孺,要是因为我们牵连到村里的人,让他们受到伤害,那就是我吕文的罪过了。”

吕释之性格鲁莽冲动,颇为不在意的说道:“我们为什么要走?我和大哥从小练武不光是为了强身健体,更是为了能保护你们!”

我听了这话虽然心里感动,但是脸上却不得不摆出一副冷笑的样子:“二哥,敢问若是对方请的人不是一般的地痞流氓,而是专业的杀手你该当如何?以你和大哥的三拳两脚能有把握和他们对上十招么?就算对方请的人是一些不入流的小流氓,可若是来人众多你又该当如何?让我们和母亲一起也拿起刀来和他们搏斗么?说话之前动一动脑子吧!若是事情有那么容易,父亲何故要咱们搬家,难道父亲的想法还不如你么?”

吕释之张了张口想要反驳,但是对上自家二妹冷淡嘲讽的目光,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吕泽拉了拉弟弟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多言,然后对我说道:“妹妹说的是,二弟向来莽撞,他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看妹妹的样子想必父亲已经把事情告诉你了,不知道妹妹可否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也告诉大家,这样一来人多好想法子不是。”

这次还不等我开口,父亲就先开口说道:“这件事情不是人多就能想到法子的,娥姁那边为父也只是随便说了两句,你们都不必再多言了,为父已经决定了,离开吕姑村,至于去哪儿,为父也想好了,就去沛县吧。”

“沛县?”我微微拧眉,有些不放心:“沛县的县令我记得是父亲的朋友,只是不知此人是否可靠?”

吕文点点头,说道:“放心吧,沛县县令张泉和为父是过命的交情,为父偶然一次外出在山上救了被毒蛇咬伤了的张泉和他的夫人,张泉给了为父半块玉佩,说如果有难就拿着这半块玉佩到沛县县衙找他即可。为父给张泉相过面,此人眉间刚毅,行事又沉稳大气,绝不会是那种背信弃义之人,所以为父想来想去,还是去沛县找张泉最为稳妥。”

“既然父亲这么说,那就没问题了,”我略微放下心来,“另外,家里的仆从和丫头们,下午的时候我一人给了他们一吊钱的遣散费,已经打发他们走了,只留蓉翘一人继续跟在母亲身边伺候就行。”

吕文点点头,对这样的安排很满意,吕媭却是不高兴了:“二姐,你把仆人都遣散了,那咱们一路上需要人伺候的时候该怎么办啊?”

“我们这次离开不是去游山玩水,是为了躲避仇家,难道你要一众人前呼后拥跟着你才好么?”

见我冷了声音,吕媭也不敢再闹,只好低下头去咕哝了几句。

吕媪见气氛有些不对,急忙出声打起圆场:“媭儿乖,你二姐说的有道理,这个时候大家都不要闹脾气了,听你父亲的,到时候咱们到了沛县安顿下来,再给你买几个伶俐的丫头伺候你,你看可好?”

吕媭闻言,只得作罢,见二姐还是冷着脸,便小声的认错道:“父亲,二姐,女儿知错了,全凭父亲和二姐做主。”

“媭儿懂事了。”吕文欣慰的看了吕媭一眼,对众人说道:“那大家今晚就收拾一下,不必要的就不用收拾了,只带好必须的银钱和换洗衣物,另外还有马车,娥姁你准备的如何了?”

我将手中的筷子轻轻放下,对父亲点了点头,说道:“家里现成的马车就有两辆,我都检查过了,一切都好,明早出发前把马套上就行了,只是这次没有了马夫,还得劳烦两位哥哥了。到时候蓉翘跟着父亲和母亲坐一辆马车,方便蓉翘随身伺候母亲和父亲,就由大哥替你们赶车。我和大姐还有三妹同坐一辆,委屈二哥赶车,不知这样安排可好?”

吕文满意的点头,吕泽也附和说道:“理应如此。”

吕长姁见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便将碗筷放下,说道:“既然如此,那大家今晚就早些休息,这些碗筷我和蓉翘来收拾就行。”说着就要起身收拾。

我拉住她,说道:“长姐不必麻烦了,明日一早咱们就要走的,这些碗筷也都用不到了,今日咱们大家都收拾好包袱,早些休息,明天尽量早些走,这样路上也可少耽误些,早点赶到沛县才是。”

吕媪也赞同,吕长姁也就不再坚持,众人都放下自己的碗筷,回了房间。

我躺在床上,看着烟青色的纱帐,一时竟睡不着了。

一个粉色的包袱静静的放在离床榻不远的桌上,里面只有几件换洗的衣物首饰和一些碎银子。家里的所有银钱我都平均的分成了许多分,每人都装一些在身上,这样就算不小心走散了,也有办法能照顾好自己。

只是沛县,那是一个自己从未去过的地方,不知道那里的水是否和这里的一样清澈,树是否和这里的一样葱绿,人是否和这里的一样淳朴良善?不知道想了多久,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我只知道这一觉睡的并不是很好,看了看天色,还是黑漆漆的一片,我又在床上闭目躺了一会儿,才起身拿着包袱到了前院。

前院的空地上,两辆马车已经套好了,此时一只马儿正在吃着面前的草料,另一只马儿静静的站着,时不时打个响鼻。父亲站在马车旁边正在和两个哥哥说话,见到我便停了下来,对我说道:“娥姁起来了?先把包袱放到马车里吧,你母亲昨晚没睡好,这会儿正在车上补眠,你大姐在厨房热米粥和饼饵,一会儿吃了东西咱们就上路吧。”

我点点头,将包袱放到了车里,然后转身回了前厅。

不一会,吕媭也打着哈欠过来了,蓉翘跟在吕媭身后,手上吃力的提着一个硕大的包袱。

我皱起眉来斥责道:“蓉翘,昨日我说的话你没有听见么?何故收拾了那么多东西?马车里还要不要坐人?”

蓉翘委屈的瘪瘪嘴,偷偷看了一眼吕媭,吕媭立刻心虚的凑了上来,对我说道:“二姐,我的衣服实在太多了,我昨晚已经忍痛丢了一半了,剩下的钗环不可少吧,还有你分给我的银子也得藏好吧,另外我从小到大盖熟了小被子也得带上,还有我的枕头,没有那个枕头我可睡不着觉的。”

我揉了揉有些酸痛的额角,被吕媭的一番话气笑了:“你以为我们是出去踏青么?我们晚上是去住客栈,不是让你在荒山野岭睡觉,还带枕头和被子,你怎么不干脆把床也一起搬走呢?”说完,我看了一眼蓉翘,蓉翘立刻把手上的包袱递到了我面前。

我将包袱放到桌上,然后当着吕媭的面把包袱打开来,将里面的棉被、枕头以及那十几双绣花鞋全都丢了出去,衣服也是丢了大半,只留了三四件,这才把包袱重新系上,交给蓉翘,让她放到马车里。

吕媭冲过去抱起地上的衣服,瞪着我说道:“二姐你怎么这样啊!这些衣服和鞋子都是我平时最喜欢穿的,你干嘛都帮我丢了!”

这时,吕长姁端着一大碗青菜稀粥和一盘饼饵到了前厅,将东西放下后,摸了摸吕媭的头,安慰道:“你二姐也是为你好,你乖乖听话,到了沛县之后姐姐会再给你买许多裙子和首饰,好不好?”

吕媭闻言,这才作罢,又看自己二姐的脸色不是很好,也就不敢再多说什么,静静的坐到了另一边。

吕长姁招呼了父亲和两个哥哥过来吃早饭,然后又舀了一碗稀粥送上了马车给母亲,毕竟要赶一天的路,怎么能不吃东西。

因为要离开了,大家都有些不舍,沉默的吃着东西,就连平时话最多的吕释之,今天也只是默默的坐在椅子上吃着东西,全然没有了平时聒噪的样子。

待一家人吃完了早饭,蓉翘和吕长姁将碗筷随意收到了厨房,又关好了门窗,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才转身上了马车。

天刚刚亮起鱼肚白,马车缓缓的移动了起来,我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身旁是一脸愁思的大姐和已经睡着了的三妹,我轻轻掀开马车侧面窗口的一个小帘,看着车外不断向后移动的景色,还有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村庄,不由得红了眼圈。

原本以为自己的一生都能在这个小却温暖的村庄里度过,可是身处乱世,温暖两字本就遥不可及,能活着已经是万幸了,从小因为家境优容,自己已经比旁人少吃了不少的苦了,还奢求什么呢?

只希望此去沛县,能够找一处宅院,远离那些纷争,然后和家人长久安慰的生活下去。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再悲伤下去,深深呼吸了一口早晨微凉的山风,我猛地放下帘子,不再去想那些无畏的事,也不再感伤,靠在不断摇晃着的车壁上,缓缓闭上眼睛,告诉自己,睡一觉之后,就是新的生活了!

我叫吕雉,那年我十八岁,终于还是离开了从小生活的村庄,准备赶赴到另一个全新的未知的地方。

我,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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