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鸳觉得自己说的一点没错,可姜离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满脸的气恼,梗着脖子许久,最后愤愤的移开目光,矮下身来抱起幻妖,抬脚就往外走。    当然,往外走的空档还不忘反驳一句:“我不喜欢她。”    不喜欢就不喜欢,闹什么别扭。重鸳站在原地好笑的摇头,姜离早已修得不死之身,虽然年纪还是十七八,但到底也有三万多岁了,怎生还像个孩子一般。不过同她相比,他确实还是个孩子。    谁让她心胸宽广呢,包容他就是了。    重鸳抬脚追了上去。    姜离抱着幻妖轻车熟路的走着,穿过了几条街,踏过一座木板桥,桥头是一处草屋,草屋的门上挂着一盏灯,灯中烛火随风摇曳,却没有熄灭。    固执的亮着,倒像是要为谁照亮前路一般。    姜离停在门边,等着重鸳走近。    “这是哪儿?”    天已蒙蒙亮,他们再这般随意进出旁人家中,可是有些不大妥当。    “她的家。”    幻妖也有家?    她数万年不出幽冥司,竟不想如今这年头,生灵都生出了要安家的意识,不再四处游荡了。    重鸳正感慨间,姜离已经大喇喇的推开了房门,抬脚走进去了,重鸳虽觉得这样不好,但也只能跟着他。几乎她刚一踏进去,就听到草屋里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伴随着一道有些虚弱的男声:“欢儿,你回来了。”    话音刚落,男子已然从里间走了出来,正站在他们几步开外看着他们,脸上有些惊讶。    “原来是道长,”男子一眼认出了姜离,走上前来打过招呼后,才将视线移到他抱着的幻妖身上,眉梢一挑,“是她?道长您又……”    姜离打断她:“不是我伤的,我只是在附近见她昏迷不醒,又瞧着这里只此一间屋子,才将她带到这里来打算救治。”    “原是如此,那……“男子抬手侧身,那模样像是让姜离将幻妖抱到里间歇息,可话还没说完,他的视线却定在了幻妖发顶的珠花上,脸色乍然一变,“这个怎么会在她头上?我分明是将珠花送给了欢儿,难道、难道……”    重鸳莫名的站在一旁,瞧着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自己却全然弄不懂是个什么情况,有些无聊。    “这么久了你还没认清楚?”姜离抱着幻妖往里走,“你口中的欢儿早已嫁做他人妇,这几个月来陪在你身边的人,始终是她。”    男子不可置信的退后了两步。    重鸳漂亮的眸子一转,凭借自己的聪慧悟出了一些。想来这眼前男子始终钟情于一个叫欢儿的女子,可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人家偏生不喜欢他,还已经嫁人,而小幻妖对这男子有情,于是见他难过心生不忍,便化了那女子的模样陪在他身边。    如今……善意的谎言被戳穿。重鸳忍不住啧啧两声,其实戳穿了也好,毕竟那幻妖命不久矣,而眼前这男子,身体清瘦,印堂有黑气,双目深凹,脸色发白唇色发青,已然是将死之照。既然命数都已到尽头,何不坦诚。    姜离这孩子也是够不靠谱,这两人都已经自顾不暇了,哪里还有心思助她恢复记忆?重鸳觉得,待姜离出来,她们还是早日离开比较好。    不多时,姜离走了出来,在男子面前停住脚步:“她陪在你身边,不过是想报当日救命之恩。如今她已时日无多,你便容她在你这住上几日罢。”    男子愣愣的出神,终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    整整一日,幻妖都没醒。    入夜,重鸳和姜离并肩坐在草屋外的石阶上,一齐望着远处的夜空发呆。    “姜离。”    “嗯?”    重鸳偏头看他,眼中有些迷惑:“幻妖虽不作恶,但我始终觉得,依你的性子不杀她已是极限,竟不想你会帮她。”    其实只消一眼,她便看出了幻妖与那男子性命相连,男子始终未死,不过是幻妖在用自己的法力吊着他的性命。可她的法力终有穷尽时,所以幻妖法力衰竭之日,便是他二人身死之时。    而生死相连的术法乃是仙术,妖魔无从习得,所以唯一的可能,便是姜离为他二人施了这术法。    “感同身受罢了,”姜离笑了笑,“姐姐可还记得,三万年前你我初遇的情形?”    三万年前的事情她记得的不多,只有断断续续的几个画面,能从里面认出他来已是难得,遑论详细的事了。    姜离等了许久不见她回答,视线挪过去,只见她一脸迷茫,于是道:“三万年前,村里染了瘟疫,传言附近的深山中有可活死人,肉白骨的仙药,我便背起竹篓去找。可肉眼凡胎的我哪里识得什么仙药,最后非但没找到药,反而遇到了十多个妖怪,他们将我围在中间,想要吃我。”    姜离的声音轻轻的,在夜空中氤氲开来,铺就了一幅幅真实的画面。    他双手紧紧的攥着竹篓,眼睛警惕的盯着四下的妖物,他们一个个面目狰狞,有的咧着大嘴,有的淌着口水,一副几年没有进食的饥饿模样。    当年的他也不过十四五的年纪,遇到这样的妖物已然被吓的不轻,再加上他们一个个的靠过来,更是逼的他连连退后,眼眶通红。    “十几个妖怪,欺负个凡人小孩子,”一道调笑的声音破空传来,带着满满的不屑,“妖界何时出了你们这样没用的东西,若我是你们,早便一头撞死了。”    姜离记得,当年的那道声音,如同天籁之音。    十几个妖怪纷纷转身,姜离透过他们之间的缝隙,看见了站在几步开外的女子。一袭黑衣劲袍,在寒风之中猎猎作响。女子的容颜,是他从未见过的明媚俏丽,眸光流转之间,英气逼人。    分明是一个身姿单薄的女子,却让他的慌乱恐惧的心,猛地安稳了下来。    “哈哈,”其中一个妖物吸了吸鼻子后,猛地仰头大笑,“不知死活,以为你穿了黑衣,我们便看不出你已受了重伤么?待我等先将你收拾了,便吃了他果腹。”    直到这时,姜离才看出前来救他的女子,脸色是那么苍白。可女子却面无惧色,随手的抬了抬手,轻唤了一声:“青璃。”    不过转瞬,一把剑现于掌心。剑身震颤,发出清啸之音,继而剑身青光大盛。    “对付尔等,还不用我亲自动手,”女子将剑往空中一抛,“便让它来陪你们玩玩。”    姜离当时不过是个凡人,目光根本看不清剑身所在,他只觉眼前光芒阵阵闪烁,一声又一声的闷哼响起,方才还叫嚣着围着他的妖物,竟接连倒地,眨眼间便化作了飞灰,消失在了眼前。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那把剑,杀了所有的妖物后,乖乖的飞回了女子的手中。女子淡然一笑,身子却再也支撑不住,手拄着青璃剑,单膝跪在了地上,一口血从嘴里喷了出来。    直到这时,姜离才回过神来,跑到了她身前去扶她。可女子力气全失,精神也有些恍惚了。    “你走罢,”便是这时,她还推了他一下,“这山上妖物不少,你在这里很容易被吃掉,所以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回家罢。”    姜离想说什么,可唇角才动了动,女子却已倒在了他怀里。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被她压趴下,他也挪不动她,最后只能坐在地上,给她摆了个舒服的姿势,任由她靠着。    直到她再醒来。    她醒来后,传他剑术,赠他佩剑,后来她的伤还没有痊愈,却在一日将药草放在他家门外,不辞而别了。时隔三万年,姜离仍记得当年,她就那样随意的站在妖物身后,英姿飒爽的模样。    “哦,”重鸳恍然大悟一般,“原来当年是这么个情形,小姜离,当时是不是觉得姐姐天下无敌?”    重鸳不过是开口逗他,可哪知姜离却一脸认真的点了下头:“嗯,姐姐在姜离心中,便是那从天而降的神祗,无坚不摧。”    咳。    这孩子,还真单纯。    “你有过这般经历,痛恨妖魔着实正常,可……感同身受是从哪里来的?”    重鸳好奇的看他,可他却调转了目光,踌躇许久才有些不情愿的说:“幻妖喜欢的男子叫秦少阳,秦少阳喜欢的是镇上程员外家的千金程欢。几个月前程欢大婚,秦少阳便受了刺激一病不起,药石无效。秦少阳日日夜夜都呢喃的叫着程欢的名字,幻妖守了他十多日,因着心疼他,最后化作了程欢的模样,陪在他身边。”    “然后呢?”    重鸳听得一头雾水,这是幻妖的事,同他有什么干系。    “那时我担心幻妖为伤害秦少阳,便暗中监视着她,没想到看到了她化成程欢的模样,就是那一刻,让我想起了三万年前,”姜离看向重鸳,眸中幽深,有说不出的情意在流转,“三万年前姐姐重伤昏迷不醒之际,也曾流着眼泪,喃喃的叫着一个人的名字。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不是什么都不会的凡人,而是山间精怪,亦或是令人憎恶的妖魔,只要会点法术就好,这样我就可以变成那人的模样,陪在你身边安慰你,你就不用那般难过了。”    姜离这话说的情真意切,重鸳很是感动,可心下的感动,却全然比不上震惊。    三万年前,竟当真有过那么一个人,让她心痛,让她受伤。可那个人……重鸳脑海里蓦地闪过一个画面。    “你可还记得,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她问的轻,不知是心慌的没了力气,还是害怕的不敢去问,却又不得不问。    “记得。”    重鸳的心跳跟着一滞。    “他叫萧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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