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萧黎。    听到这个名字,重鸳并没有多震惊,心里反倒多了一分尘埃落定的解脱感。原来她并没有认错人,脑海里那一闪而过的人影,确实是萧黎。    她仅有的关于他的记忆,是他穿着一袭湛蓝色的袍子,虚弱的躺在床榻间,脸色憔悴却满眼倔强的挣扎。    他好不容易从床榻上支起上身,却又一把被她给按了回去,那时候她就那样坐在床边,居高临下的俯视他,然后欠欠的开口:“你的命是我救的,所以你是我的,在我没同意的情况下,你就得给我好好活着。”    她只想起这些,再无其他。    天色渐深,重鸳深吸了一口气,扯了扯唇角:“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休息去罢。”    姜离没动:“我只坐在这里,不说话也不动,不会打扰你。”    重鸳只觉姜离对她是存了报恩的心思,索性也不赶他,自己蜷了双腿,将双臂随意往上一搭,脑袋埋在臂窝中,任由夜色将她吞噬了干净。    许久之后,凉风渐起。    姜离犹豫了半晌,才轻声开口:“姐姐,天凉了。”    重鸳没动。    姜离偏头看她,只见她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动作,于是忍不住伸手探过去,可在指尖触碰到她身子的瞬间,却触了个空。待反应过来时,重鸳整个身子已向前飞去,稳稳的落在了来人的怀中。    姜离定睛望去,脸上有几分戒备:“是你。”    萧黎没有理他,而是低头看了眼睡得正香的重鸳,抬脚便往草屋内走去,与姜离擦肩而过。    “你是萧黎?”    萧黎脚步微顿,但却没停。    “姐姐此番前来,是为寻回三万年前的记忆,”姜离的语气坚定,“三万年前我是个凡人,在她为别人心伤的时候,我无能为力,而今我已非当年的我,所以……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    “好,”萧黎踏进草屋前,缥缈的声音循着风声传了出来,“若有一日我再也无法保护她,她的安危便交托于你。”    姜离愣住。    他分明是在刻意的出言挑衅,本以为萧黎若是在意重鸳,定然会恼羞成怒,可却不想……他这一拳如同打在一团棉花上,使出去的力气,又原封不动的回了来。    萧黎对重鸳的心思,他却有些看不懂了。    **    翌日清晨。    “你留下来吧。”    重鸳被屋外的声音吵醒。她没睁眼,也没翻身,只是静静的侧躺在床榻上,听着外面事情的进展。方才那句话是秦少阳说的,想来幻妖已醒,发现自己的伪装败露,想一走了之了。    “我想了一日一夜,虽然你化作了欢儿的模样欺骗我,但……你在我身边的这几个月,是我一生之中,最为开怀的,”秦少阳的声音顿了顿,喟叹一声,“虽然我还理不清心里究竟是爱着化成她模样的你,还是真实的你,但……我晓得,若是你离开,我会伤心。”    自始至终,幻妖都没说话。    “所以,你可否留下来,陪我走完这最后的一程?”    “我……”幻妖的声音虚弱,“我近日法力受损,怕是无力再变回她的模样了。”    “不用变,”秦少阳的声音顿了顿,许久才小声说,“你这样,就很好。”    哎哟,重鸳在心里偷笑,没想到她醒来的正是时候,虽然没看到,但亲耳听到这么一番郎有情妾有意的告白,也是不错。    她动了动想起身,却蓦地发现左手握着什么,一个愣神之后,她偏过头去,这才看到趴在床边的萧黎,整个人笼罩在熹微的晨光之中,侧脸柔暖的不可思议。    他怎么在这?什么时候来的?    重鸳赶紧把手收了回来,翻身从榻上坐起,裹紧了身上的被子。许是她的动作幅度有些大,原本睡着的萧黎瞬间被惊醒。    他缓缓的坐直了身子,看向重鸳的眸子中漆黑明亮,没有一丝睡意。    无声的打量了她一番,开口:“你将自己裹成这般,倒像是我乘人之危,做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嗯?    重鸳反应了一下,把被子扒拉下来,理了理身上的衣裙:“就算没有,你以为自己行事有多光明磊落么?”    依着萧黎的才智,想来在她用血召唤回董少卿的魂魄时,就已经能猜出她的真实身份。毕竟天地之间,唯有冥皇之血,能起死回生。所以如今她若是再叫萧黎为师父,倒有些厚颜无耻,有损颜面了。    索性就把心一横,倚老卖老好了。    “哦,”萧黎淡淡一笑,“你倒是说说,我怎么不光明磊落了?”    这个人还真是……    重鸳控诉:“你趁我熟睡拉着我的手。”    “是你拉着我的。”    萧黎的声音有些小,重鸳正翻身下床,自然没听清:“你也不用解释了,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什么都见过,就算是你喜欢……”    “是你硬要拉着我的手。”    萧黎的朗声打断了她的话,也成功的止住了她穿鞋子的动作。重鸳不可置信的将身子一寸寸的直起来,盯着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昨夜你睡熟后,趁我给你盖被子时,便一把拉住我,嘴里不停的念叨着……”    重鸳脑袋嗡了一声:“念叨什么?”    念叨……    萧黎,你别走。    萧黎轻叹了一声,上前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我不离开。”    重鸳心上一跳,有些慌乱的拍掉了他的手,站起身来匆忙的往外走:“你离不离开关我什么事,要走快走,别赖在这里让我看着心烦。”    重鸳走出草屋,见姜离正站在门口。这样刚好,省的她还得去找他。    “姜离,我们走。”    姜离有些怔楞的看着大步流星的重鸳,又回头看了眼缓步走出来的萧黎,还是抬脚跟了上去:“姐姐,我们不是找幻妖……”    “仙子留步。”    院子中的幻妖,挡住了重鸳的去路。    经过一日一夜的调理,幻妖今日的脸色倒是好了不少,呼吸也畅顺多了。    “道长已向我说明仙子此来的用意,当日……”幻妖回头看了看姜离,“当日我欠道长一个人情,趁着阿幻还有些气力,便将这人情还了罢。”    “你不必勉强,”重鸳脚步停下,“姜离心地善良,助你是他心甘情愿,若做任何好事都求着旁人报答,那这世间哪里还有真情存在。所以……”    幻妖没等她说完,莞尔一笑间,迅速手中拉过了重鸳的手,五指与她的相连,有淡淡的薄雾在这十指间升腾而出。半盏茶的功夫,幻妖才吐出一口气,收回手时,将那团白雾攥在了掌心,闭目凝神之间,灌注了不少的法力。    重鸳眼见她脸色发白,却不敢伸手打扰。只待她睁开眼时,渡了些许法力进她的眉心,护住她残存的几丝气息。    “分明是我想报恩,最后却教仙子用法力救我。”    重鸳笑笑,并未说话。    “这个……”幻妖将掌心的白雾递到重鸳面前,“待仙子想记起前尘往事时,便将这团白雾置于眉间,它自会融进仙子脑海,闪现当年所经历的一切。”    重鸳抬手接过,眉头轻皱了下:“如此,便多谢了。”    **    幻妖没有亲自设境,而是用法力凝了这么一个幻境,想来她是不想以她的情绪为食,或许更是不想让他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再占用一分一毫她所剩的时日。    重鸳自是明白她的心意,于是当下便带着姜离告辞了。    自始至终,萧黎就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发生,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他们抬脚离开,他亦跟着。    一直跟到了幽冥司与凡界的交界之处。    “姐姐。”    既然她要回幽冥司,自然是不能带着姜离的。重鸳在姜离面前站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待我寻回往日记忆,再睡上一觉,怕也就到了三万年之期,这期间我不会再出幽冥司,你也莫要担心了。”    姜离霎时间红了眼眶:“那……三万年之期过后呢?”    她还真没想过。    重鸳侧头状似想了一会儿,道:“那时你也应飞升成仙了,我会备上丰厚的贺礼,去九重天上陪你喝上三天三夜。”    “当真?”    重鸳睨了他一眼:“你连姐姐的话都不相信?”    姜离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点头:“好,我在九重天,恭候姐姐。”    说罢,竟是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了。重鸳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莫名的升出了一种——此次一别,怕是再难相见的恍惚感。    看来她当真是岁数大了,对于离别之时,竟也有了这种心伤之感。    “你也走罢。”    重鸳看了一眼萧黎,只此简单的一句,便要回幽冥司。    可萧黎却没打算这般轻易的让她离开,抬脚挡在了她身前:“寻回三万年前的记忆,于你……当真那般重要?”    他这是怕了?    重鸳点了点头,又摇了下头:“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你也知晓我这人向来喜好看心情行事,若是我心情好,当年欺我伤我之人,我也就教训一顿便罢了,若我心情不好,自然是要百倍千倍的讨回来的。”    “重鸳……”    萧黎深邃的眸光中,映着她的影子,俊逸的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慌乱。    重鸳心上莫名有些酸涩。    她侧头避开了萧黎的目光:“你放心,如果伤我之人是你,我定不会与你计较,”她抬脚往回走,“你不是六界之人,总是要离开的,所以同你没什么好计较的,而且……你不过是我身边可有可无的过客,我又何必劳心劳神的同你计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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