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流水般地滑过,黛玉或在学里专心念书,或趁着休沐走亲访友,倒也安乐自在。 贺老先生送的书,她已经看完了一本,有些不解之处,黛玉写在纸上,由林如海转给老先生,老先生便一一解释给她知道。有些不好说清楚的,老先生边讲给林如海听,等林如海能够把他讲的内容复述一遍了,才放他回去讲给黛玉听。 每逢此时,林如海总是对贺老先生笑道:“先生,当初教导我们的时候,你可没有这么的耐心啊,你们这一老一小都成了忘年交了。玉儿有了先生的点拨,如今,我越发是连玉儿都比不上了。” 贺老先生嗤笑道:“你如今是尚书大人,每日应酬往来怕是不少,哪里有时间静下心来好好做学问?玉儿这丫头天资灵慧,又勤奋好学,如今见识多了,更是一日千里。我看啊,过不了多久,你倒是真的比玉儿不如了。” 林如海苦笑道:“如今陛下年富力强,正壮志满怀,一心想着肃清朝野,重现大唐之时万国来朝的气象。朝中的阁老们都忙得脚不着地,我这个户部尚书又哪里能清闲?” 贺老先生挥挥手:“罢了罢了,你快去忙你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只是要把我教给玉儿的东西都带到,哪里弄错了,我定饶不了你。” 黛玉每每得了贺老先生的教诲,总有茅塞顿开之感,最后干脆学里的疑惑也拿来问老先生。 自上次宫宴一鸣惊人后,京中各家宴请总爱给黛玉送上帖子。偏黛玉没有母亲带领,又忙于学习,几次之后,这些人家便特意挑着明德学院休沐的日子,以自家女儿的名义相邀。黛玉去过几次后,就不爱去了。无它,如果是学里的同窗家中还好,其他的一些人家,那些小姐姑娘们要么言语无趣,要么状似亲热地和黛玉谈诗论画,偏又言语尖酸。 于是,再接帖子后,黛玉便直接辞了,休沐之日只向宋家或者东平王府去,偶尔也去贾家几次。 宫宴过后,登门贾家的夫人们也多了起来,贾母亲热地接待了。没想到这些夫人们总在言语之间拐弯抹角地夸奖黛玉。贾母起初还挺高兴,自家外孙女的众人青眼总是令她觉得快慰。可等到这些人提起黛玉的亲事时,她便高兴不起来了。 贾母心中只想着把黛玉配给宝玉,如今其他人家俨然也瞧中了黛玉的好,贾母深恐林如海定下黛玉的亲事,忙急急地打发人请林如海过府。想到贾政是宝玉的父亲,此事还要他出面才好,忙请了贾政来,道:“政儿,如今宝玉一年大似一年,老话说先成家后立业,他的婚事你有何章程?”至于王夫人,贾母想都没想过。 贾政思索片刻,回道:“如今儿子膝下只这一根独苗了,总想着他好的。我考虑过了,等他读书有成再论婚事,这样说亲之时也好看些。” 贾母端起杯子润润喉,道:“说是这样说,可京中满打满算也就那么多适龄的姑娘,还是早做打算的好。再者也不必立即成婚,先把好姑娘定下来,总好过将来都是别家挑剩下的。” 贾政恭声道:“还是母亲想的周全,儿子疏忽了。” 贾母笑道:“我就这么一个宝玉,只有为他好的。闲来无事我也琢磨过了,这么多亲戚故旧家的女孩子,竟是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林丫头。你妹夫如今是从一品的户部尚书,那孩子又知书识礼,更是皇后娘娘亲口承认的学生,满京之中再找不出第二个,最是难得的好人选。” 贾政吃了一惊道:“儿子不在内宅也知道,林丫头很得皇后娘娘的喜欢。只怕妹夫家有意让林丫头更进一步呢?” 贾母笃定道:“更进一步说的好听,可哪有那么容易?你妹夫只这一个女儿,断舍不得让她去吃那份苦的。” 贾政便道:“既如此,只要妹夫同意,儿子是绝无二话的。” 岳母相请,林如海自是不敢怠慢,谁知贾母的话却让他如遭霹雳。 屏退了左右,贾母朝林如海道:“贤婿啊,今日请你过府不为别的,只有一事想与你相商。” 林如海拱手道:“老太太有何事尽管言明,如海定竭尽所能。” 贾母慈爱地笑道:“宝玉这还是你也见过,模样伶俐,如今更是刻苦读书,又有国公府做靠山,将来定是前程可期。”说罢,含笑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忙道:“老太太和政兄有福,宝玉将来定能雏凤清于老凤声。” 贾母也点头道:“玉儿这孩子也算是在我跟前长大,我和宝玉他父亲都很喜欢她,因此想向你们家求娶玉儿,不知你意下如何?”见林如海低头沉思,接着道:“这两个玉儿也是自幼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且宝玉脾气一向温和,两个孩子将来定能琴瑟和合,夫唱妇随。” 一旁的贾政也道:“是啊,妹夫。玉儿嫁过来,这里既是亲外祖家,又是婆家,我们满府只有对她更好的。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贾母拿帕子按了按眼角,道:“敏儿早早地去了,只留下这一滴骨血,玉儿去了别家,婆婆太婆婆妯娌小姑子的一大堆,难免被人欺负。咱们家里几个姑嫂姊妹与她一起长大,感情比亲姐妹还好,还有我和他舅舅舅妈们在,玉儿在这里就像在自己家里一般随意。” 林如海来回踱了几步,才道:“不瞒岳母与政兄,我就这一个女儿,且自幼不在我身边长大,我对她总是心存愧疚。何况她母亲不在了,她有些女儿家的心思也不好对我说,这婚姻嫁娶之事又关系着她的后半生,因此,我以前便与她言明,这亲事上总要跟她自己同意后才定下。还请二位海涵。”说罢,深深地一抱拳。 好半晌,贾母才道:“也是,家中只有你们二人,自当问过玉儿的意思,倘若敏儿泉下有知,也只有感激你的拳拳慈心。” 黛玉在学里先生与贺老先生的教导下,凡事都有了自己的看法主张,于是,等再次到了休沐之日,林如海便将此事一五一十地道给她听。 林黛玉乍听自己的亲事,不禁脸色微红。但她也明白自己家中的情形,强忍羞涩听完后,吃惊道:“外祖母竟为宝玉提亲,可我对他只有兄妹之情,绝无男女之私。” 林如海道:“既然玉儿这样说了,我便与你直言。我也不赞同这门婚事,而宝玉绝非良配。”见黛玉满面诧异,有些微怒道:“你在荣国府的事情,我也听雪雁讲过一些,宝玉这孩子轻浮纨绔,毫无担当,如何堪为你良配?” 黛玉不想林如海竟知道她在贾府中的事情,低声道:“府里的姐妹们还是好的,外祖母也疼我,不过终究我是外人,那里不是自己家罢了。宝玉在那府中也算是难得,况且后来各自进学,他稳重了不少,也勉强算是个好兄长了。” 林如海听她只提贾母、姐妹们和宝玉,便明白府中其他人待她不过尔尔,心中越发地愧疚。晚上回房后,竟又让木香拿了一壶酒来,一个人灌得酩酊大醉。 又是一年春来,梁皇后另行筹办的女学也开始招生了,惜春果然报了名。黛玉果然送了惜春一整套的上好颜料给她。因此,贾府中只有迎春和宝钗两个姑娘每日在家了。 宝钗倒是请薛蟠打听了,可是明德学院暂时还不招学生,薛宝钗唯有暗自叹息一番了。今年已是黛玉进学的第三年,因为梁皇后道来年她们就要离开学院了,黛玉越发地珍惜这难得的清闲时光。 不想刚开学不久,宫中传来消息:贾家入宫多年的大姑娘贾元春被晋为尚书,加封贤德妃。 贾府之人不想元春眼瞧着已是折在宫中,就能一朝登天,赐封为妃。于是荣宁二府之人皆是欣喜若狂,更是在荣宁街上摆了三天的流水席。贾母有吩咐去京郊各处佛寺道观进香,舍下大笔的香油钱。 今年,梁皇后又给学里加了律法,要求每位学生务必熟悉全部条文。偏律法条文对这些闺中姑娘而言,极为晦涩。饶是黛玉一向聪明,也感觉颇为吃力。 自上次婉拒贾府的提亲后,林如海便吩咐黛玉若不问起,贾府的一概事情便不必告诉她。等黛玉知道此事时,已是将近端午,贾家请她过去吃酒看戏。 待弄清楚贾元春竟被封为尚书,加封贤德妃,黛玉顿时感觉遍体生寒。元春首先是尚书,这妃号竟然只是加封的。今日宫中年最老,大家遥赐尚书号。贾元春在宫中蹉跎多年,已是过了花信,可不就是年最老么? 这贤德妃看似尊贵,却透着无尽的尴尬。贾府之人却均是一副国舅国丈的架势,没有发现丝毫的不妥。 黛玉深恐自己想的多了,还特意问了问林如海。林如海却是讳莫如深的样子,只让黛玉以后少去那府中,能推的就推了。只是此次却不好推辞,初五那日,黛玉去了荣国府。满府的丫头小厮都是欣喜涌跃,满面得意之状,似乎下巴都比平时抬高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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