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方唱

因为前几日已经宴请过四王八公之类的勋贵故旧，今日只有贾家的族亲。贾母与一位差不多年岁的老太太一起坐在主位上，满屋子的媳妇小姐们绫罗裹身，珠翠绕头，好一派富贵风流的景象。　　门口的小丫头边打起帘子，边高声通报：“林姑娘来了。”　　正与一位红衣姑娘说笑的宝玉忙三两步走到门口，含笑道：“林妹妹来了，快来这里坐。”欲把黛玉让到自己先前的位置上。　　因着先前的提亲，乍见宝玉，黛玉不免觉得有些羞涩，是以并不搭理他，径直走到贾母身边盈盈拜下。宝玉却仍是笑盈盈地跟在黛玉身边。先前的红衣姑娘面色就有些不好看。　　贾母一面令鸳鸯搀黛玉起来，一面对一旁的老太太道：“老嫂子，这就是敏丫头的姑娘，乳名唤作玉儿的。”丝毫没有黛玉拒亲的不悦。　　那老太太握住黛玉的手上下打量后，对贾母赞道：“好个齐整的孩子！”一叠声地吩咐身边的丫头奉上表礼。　　黛玉看向贾母，贾母道：“这是你东廊下颁舅舅家的堂外祖母喜欢你呢，玉儿快接着吧。”黛玉忙致谢过后亲手接过。　　贾母对一边的宝玉笑道：“我们老婆子说话，你们年轻人听着无趣。宝玉陪着你妹妹去玩去吧。”　　黛玉环顾一周，宝钗探春正凑在一起说话，惜春独自坐着，却没有见迎春。　　黛玉正欲去惜春身边坐下，那位红衣姑娘喊道：“林姐姐来这里坐。”大庭广众之下，黛玉只好过去。　　原来这位姑娘正是贾母娘家的侄孙女史湘云，忠靖侯史鼎与保龄侯史鼐的侄女。史湘云的亲生父母却是早早过世，留下史湘云跟着叔叔婶婶过活。　　史湘云抱怨道：“林姐姐，咱们好久不见了，你怕是贵人多忘事，都不记得我了罢。”　　先前黛玉虽见过史湘云几次，也一起玩过。可自黛玉去学里后，已经很少见过她了。　　黛玉歉意笑道：“云妹妹抱歉，我这是实在不得空。”　　湘云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也知道你成日家的忙着，没别的意思。”　　宝玉亲自斟了一杯茶递给黛玉，湘云见了，笑道：“林姐姐快喝了吧，他知你要来，不知道念叨了多少次。”林黛玉接过茶杯，放在了面前，朝宝玉道：“多谢你了，只是我这会子倒还不渴。”　　黛玉见宝玉站在一旁，一副听姐妹们说话的样子，忙道：“我占了你的位置了，你快坐吧。 我去找四妹妹说会话。”言毕，不带宝玉反应，走到惜春旁边。　　“四妹妹，怎地不见二姐姐呢？”黛玉问道。　　惜春正百无聊懒地绞着衣带子玩，听见黛玉说话，便道：“二姐姐这几日有些不大舒服。”　　黛玉关切地问：“可是怎么了？要不要紧。”　　惜春疑惑道：“我见二姐姐脸色有些不大对，还问可要请太医看看。可是二姐姐和司棋都说不要紧，休息几天就好。”　　黛玉便道：“等会得闲了，四妹妹陪我去看看二姐姐可好？”　　惜春欣然应允。黛玉又问惜春学里的事情，可有什么不适应的。惜春笑道：“林姐姐，我在学里一切都好，比在家里都自在些呢。我跟着先生学画，感觉比以前画的更好些。”又把学里的事情一一讲了，还兴致勃勃地邀请黛玉去她屋里看画。　　　　正在这时，赖嬷嬷道：“老太太，戏班子都装扮好了，正在后台等着呢。”　　贾母笑道：“老嫂子，凤丫头说这个戏班子排了几场新戏，京中都爱看呢。咱们也看看去，若不好，咱们可要狠狠地罚她。”　　恰巧刚去吩咐婆子们事情的凤姐进门来，忙喊道：“老太太，人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且你老人家不看别的，就看我这忙了半日，水还没喝一口，也不该狠狠地罚我呀！”又拿帕子半捂着脸，哽咽道：“我这半日纵然是无功劳。也总有那么三分的苦劳，还请你老人家呀，”掐着嗓子，唱道：“饶了小人这一遭。”还似模似样地翘着兰花指。　　厅上众人被她这副模样逗得哈哈大笑。惜春直让入画给她揉肚子，黛玉也附在桌上笑个不停。探春正喝茶呢，一杯水全洒在了裙子上，连素来端庄的宝钗也掩着嘴笑。突然只听得咚的一声，却是湘云大笑之下，竟带翻了椅子，宝玉也顾不上笑了，忙和翠缕去拉她起来。　　贾母指着她笑骂道：“你这猴，在问面前也就罢了，今日竟是在亲戚面前弄鬼。”又对一边的贾颁之母道：“老嫂子，让你见笑了。”　　贾颁之母忙道：“二奶奶这样言语有趣的才好，每日里都是有说有笑的，不像我们家那个，半日里说不了两句话。”　　贾母也道：“确实，有这凤丫头陪我，每日我能多用半碗饭。”凤姐忙凑上去道：“老太太，如此说来，我的作用还是很大的，老太太更不能罚我了。没了我，老太太饭都用的不香甜。”　　贾母佯装无奈道：“罢了罢了，还不伺候我们去看戏。让我们高兴了，赏你两个崭新的大元宝。”　　凤姐忙道：“我不在乎什么新的旧的，只把老太太那圆的扁的压箱底的不要的随便给我两件就是了。”　　　　因着天气炎热，戏台子搭在花园子的池塘边，众人的席位则被安置在戏台子对面。戏子们的唱腔越过湖面传来，如此即可听戏吃酒，又不觉得烦闷。　　黛玉见了，赞道：“这是谁想的注意，真是极风雅？”　　凤姐笑道：“能得妹妹一句夸奖，也不枉费我忙活一场。”　　黛玉拿起小几上的乌银梅花自斟壶，拈了一个什锦珐琅杯倒满，送到凤姐口边，道：“那嫂子就请喝了这杯吧。”凤姐也不推辞，就着黛玉的手喝了。　　戏台子上已经咿咿呀呀的唱起来，这出戏不光唱词别致，演得也有趣，黛玉听得津津有味。　　宝玉却不专心听戏，先拿着酒壶给贾母倒上。贾母笑笑喝了，又道：“去给你堂祖母斟上。”贾颁之母忙道不必劳动宝哥儿，贾母却道：“他一个小辈，你只管喝了。”贾颁之母这才罢了。　　宝玉又去给王夫人薛姨妈邢夫人依次斟满酒。王夫人道：“给你宝姐姐你倒一杯。”宝玉依言去了，宝钗端起酒杯道：“劳驾了。”略闻了闻，道：“这种天气喝葡萄酒要拿冰镇过才好。”　　宝玉笑道：“宝姐姐说的有道理，只是老太太年纪大了，林妹妹又身子弱，竟是用不得。”　　临到了黛玉面前，黛玉拿手虚盖在杯子上，道：“我不爱喝这种酒，就不必倒了。”宝玉忙道：“妹妹不爱怎么不早说？”又喊袭人道：“我房里有一小坛子自己做的果子酒，你快去拿来，再拿一只水晶杯来，这酒需配上水晶杯才好。”扭头对黛玉道：“妹妹既不爱这个，那就喝两口果子酒吧。我尝过一点，甜丝丝的。”　　一旁的湘云嗔道：“爱哥哥就是偏心，满座的姐姐妹妹，怎么只给林姐姐？”　　宝玉赔笑道：“林妹妹不爱这葡萄酒。”又给湘云倒上，湘云道：“我现在不想喝，你替我喝了。”把杯子送到了宝玉的嘴边。宝玉接过杯子喝了，又嘱咐黛玉先用些点心果子。　　王夫人道：“宝玉，今日天太热了，你把那香糯解暑饮给老太太盛上一碗。”宝玉听了忙过去盛汤。　　黛玉却坐的有些闷了，又兼不耐烦王夫人那不时撇来的隐晦厌恶的目光，便打算起身出去走走。一旁的蓝灵见了，忙跟在后面。　　黛玉道：“这府里我熟得很，你不必跟着我了，自去看戏吧。”蓝灵道：“服侍姑娘是奴婢的本分，戏却随时都可看。我却是要好好伺候着姑娘呢。”　　园中无人，黛玉走了几步，想起来迎春，便对蓝灵道：“我刚和四妹妹约好一起去看二姐姐。你去瞧瞧她现在可要过去？”蓝灵踟蹰道：“我去了，姑娘怎么办？”　　黛玉道：“你放心，我去那边的树荫下等着你们。”蓝灵见那树荫下有一个花藤缠绕的秋千，且离院中的小路也不远，便道：“那姑娘自己小心点，我去去就来。”转身就往戏台子那边跑去。黛玉自去秋千上坐了，慢悠悠地荡着玩。　　　　却说宝玉转身不见了黛玉，忙朝一旁的小丫头询问。小丫头道：“林姑娘说是有些闷了，去园子里走走。”宝玉忙急急地追了出去。　　蓝灵为赶时间，便走了小路，恰好与紧随其后的宝玉错开。宝玉见到黛玉时，黛玉正玩得兴起。恰好一阵风吹过，满树的白兰纷纷飘落。白花，绿树，少女，笑颜，构成了一副当世画坛圣手也无法描摹的极致美景。　　宝玉痴痴地立在原地。黛玉已经看见了宝玉，便停下秋千道：“宝玉，你不看戏，到这来干什么了？”　　静立都打破，宝玉几步走到黛玉跟前，道：“不过几日没见，为何妹妹与我生分了？”　　黛玉奇道：“这话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