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叠精美的东西,便是银枝回赠金世安的情书。  她字迹本比他想象的娟秀,他见过的。但此时,这页纸上的字迹却有些潦草。连笔多,似乎是一口气写完的。  她用钢笔写的,碳素墨水,字迹永不褪色。  杂乱的字迹,就像她脑袋上被剪掉散落一地的头发。    情书的第一句话他记了一辈子。    TO金世安: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你好,纸上见面,还是第一次。认识你非常高兴,我非常感谢你,给我生命带来无上乐趣。    “你有一个有趣的灵魂,搭配你阳光热情的外形,全身上下无一不使我着迷。”高强神出鬼没地出现,一把抢过薄纸,阴阳怪气读出来,“这是你吸引我的地……”  还没读完,金世安凝着脸把情书抢回去。高强下意识跳开,躲他远远的,避开物理攻击。  谁知金世安浅笑收好纸,挑眉道:“羡慕不?”  嘚瑟。  高强抽抽嘴角。  “羡慕有屁用,你还是没女朋友。”  “……”  金世安说:“要不我继续给你念念?”  高强继续黑线:“滚犊子!鬼才听!”    金世安把信纸折好,贼笑:“海鲜,你打算什么时候请?”  高强:“……”  “愿赌服输。”金世安往嘴里塞了一根烟,哼哼,“你下次可别说大话了。还说什么我看上的女人我搞不定,哈哈,脸疼不。”    高强拼命忍着,才没掐死他。  这个蠢货,被拒了两次,被虐得死去活来的。人家给了点糖,就得意成这样。  蠢到家了。  没一点男人尊严!    “要不这样,元旦节去,珍味香九五折。”金世安重点又回到海鲜上。  罗子默从游戏机里抬起头:“见者有份啊。”    高强知道这两吸血鬼打算狠狠敲他一笔,郁闷难解之时,转念一想,反正山不转水转,以后有的是机会报复回来。  于是他拍腿决定:“好!元旦节晚珍味香,我请客!你们有家属的都把家属带上,”转头,看向一直安静的秦少言,“大才子,你也来呗。”    秦少言冷淡道:“我没兴趣。”  “别啊。我们这四人只有我两单身,你不去我都寂寞啊。”    “那只是你的事。”秦少言说。  “……”  高强无语,骂了句娘。  罗子默说:“他不去就算了,假清高。”    金世安瞥秦少言一眼,忽觉得他比银枝更有个性。银枝在尝试走入人群,这个人则相反。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心气,把自己挂在高枝上,谁接他都不肯下来。  罗子默说错了。他是真清高。  但金世安就是不想与他打太多交道。他不去正好。    ******    银枝脚步沉重,惴惴不安。  幽静的夜色能把一切愁绪无限放大。昨天的夜色更甚,寂静将她压箱底的回忆都捞出来了。她都写在了纸上。    为什么呢?  为什么想把自己告诉他?    午睡期间,她眼不能寐。好不容易睡着,梦里全是有他的故事。  最后从梦中挣扎醒来,银枝恍然明白,让她深陷的不是夜色,是他唇瓣的味道。    下午没有课,银枝在寝室待着。王乐乐难得也没出去,午睡醒后,她摸出一盘新磁带。  银枝问:“谁的新歌啊?”  王乐乐笑道:“我男朋友的。”  银枝惊讶。    “其实也不算新歌啦,都是社团自己写的歌。”王乐乐有点不好意思,解释说。  “这样啊。”    装好磁带,按下播放键,磁带条开始旋转,发出滋滋的响声。  青春磁性的男性嗓音的歌声飘出来,王乐乐枕着胳膊,听得如痴如醉。    银枝说:“激情飞扬。”  王乐乐道:“那是。”    第一首还没放完,她快速摁下一曲,跳过四五首歌后,说:“这首就是我和海睿写的。”  银枝倾耳聆听。她听的歌少,欣赏水平有限,这歌节奏有高昂有低缓,刚柔并济,真不愧是情侣合作曲。  “好听。”她只说了这两个字,但足够让王乐乐兴奋了。    接着,王乐乐开始叽叽喳喳介绍海睿。    原本王乐乐和海睿的爱情故事银枝并不感兴趣,但如今她自己也恋爱了。出于好奇,也为了取经,她非常乐意听。    王乐乐与海睿相识于社团。那时她暗恋社团主唱,每天往社里跑。海睿问她会什么乐器,她说我什么都不会,但是中文系的,可以写歌词。  这本来是依据搪塞的话,没想到海睿记到心里了,从此每次见面都找她要歌词。    王乐乐口中的海睿非常有才华,痴迷音乐,忠实摇滚。海睿对黄家驹没什么感觉,却是崔健的狂热粉丝。他给崔健寄过自己写的歌,次次石沉大海。崔健的演唱会必追,翘课都无所谓。  王乐乐说:“现在我都喜欢崔健了。下个月在沈阳有他演唱会,我准备瞒着我爸妈陪海睿一起去。”  她翻出新买的几盘磁带,“看,全是他,非常有特色,借给你,你没事时候可以听听。”    银枝没有拒绝她的好意,接过,说了声好。    “下学期他就辞职了,把社长的位置让出来。他就把自己在任期间大家写的歌录成磁带,每个人发一份,留个纪念。”  银枝点点头:“这主意很棒。”  说到这,王乐乐声音低下来:“一点也不好。”    银枝知道,她今下午反常地跟她讲这么多,最终目的,其实是倾诉,以及这个“不好”在哪里。  她善解人意地问:“怎么呢?”    王乐乐抬手,关了音乐,唉声叹气:“明年他要毕业了。”  银枝愣了愣:“他不是才大三吗?”  “他专科,念三年。”  银枝问:“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他被分配到老家的中学任教,但他不愿意,要去北京。”    对于音乐爱好者,去北京的话,显然不是一个人去。  他会带着他的吉他。  这个男人有野心。银枝想。    “然后呢?”她问。    “我求他留下,他不愿意。为此,我们吵了一架。我太生气,还感冒了。”    银枝笑容僵了一下。难怪昨天她病了,海睿都没来看她。    王乐乐喝了口热水,说:“现在我想通了。他说要等我毕业。”她坚定不移,“既然他等我,我就跟定他!”    尚还年轻的银枝不知道毕业对热恋中的情侣意味着什么。反正高中毕业那天,她有喜有忧,那种滋味,这半辈子都忘不了。    听完了王乐乐的故事,银枝重新陷入等待。    中午告别时,金世安说晚上会来找她。  那么看了那封信后,他还会过来么。  这一场煎熬没有经历太久。下午五点钟,就有人在楼下喊她了。  洪亮的嗓子,叫她出来的人精神抖擞,充满力量。    王乐乐自然也听到了。她艳羡地说:“真好啊,你们同时毕业,不会有我现在的烦恼。”  银枝笑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跟处对象一个道理。”    金世安神色如常,没有银枝担心的任何表情。    他狗腿地问她现在干嘛去。  银枝说饿了,想吃饭。  “出去吃?还是在学校?”  “学校吧。”她不想出去。    ******    金世安心情相当好。或者说和银枝呆在一起,他心情都非常好。    食堂二楼,金世安跟银枝说了元旦海鲜的事,算是正式把银枝介绍入自己的圈子,坐实她正宫娘娘的身份。  “怎么样?想不想去?”  银枝想起那晚来传话的他室友,笑道:“去啊。为啥不去。”你室友那么有意思,一起玩玩呗。    美哉美哉地吃过晚饭,金世安提议约个小会,去看一场夜间电影。这次他真的准备好了电影票。电影结束的时间是晚上十点,赶回来睡觉也来得及。    银枝像很感兴趣的似的,问了句:“什么电影啊?”  金世安说了一个名字,一听就是文艺片。  “这个导演在国外获大奖了的,这电影肯定好看。”  银枝道:“我看过原著小说。主角全家都死光了,你还想去看么?”  “……”  金世安说:“那电影票我撕了。”    “暴殄天物。”银枝夺过电影票,拦住路上一对恩爱的情侣。几句交谈后,她把票送给他们。  金世安目瞪口呆:“我买的票,你送人?”  银枝从书包里掏钱包:“我补你钱。”  金世安忙说:“别较真,我开你玩笑。”    银枝本来也没打算真给。她笑了笑,收好钱包,主动拉他手,说:“走吧,干正事。”    嗯?  啥?  正事?  啥正事?    一路下台阶出了食堂,金世安都被她牵着,心都融化了。他飘飘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们刚处,这样太快了吧……”  银枝说:“这是每天都该做的事,跟快不快有什么关系?”    嗯?  啥?  每天都做???    “那还是……嗯,好,我没意见。那就去干正事。”    金世安雄赳赳气昂昂,回忆从书本和影像资料学到的所有生理知识,以及今天裤兜里塞了多少钱,是不是够开一间最豪华的房。  还有很多很多问题他都没来得及考虑:是先脱自己衣服还是她的;是先亲她嘴还是亲她脖子;什么时候抓胸最合适;哦对了,还应该先洗澡……    “你怎么空手出来,什么都不带?”思绪飘远的时候,他听到银枝声音。  金世安嘿嘿笑:“等会去副食店买包就行了。”  “买包?”银枝蹙眉,“你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  金世安正打算挑明说了,眼珠子一转,呆了。  怎么他们到图书馆来了???    银枝淡淡道:“快期末了,你也不想挂科吧。”  “……”  “期末考试之前,你哪都不准去,乖乖复习。”  “那约会怎么办?”  “考完试再说。”  “我今晚没带书。”  “我带了思修笔记,你背着玩吧。”银枝说。    一个晚上,从天堂到地狱,金世安摔了个狗吃屎。  图书馆氛围安静,管理员点了熏香,香味若有若无,却能提神醒脑,图书馆的常客都爱闻。  金世安却觉得自己身在屎堆里,衰味熏天,浑身没劲。  还好,身边的银枝给他接了一热水,放在他身前。    透明塑料做的一次性纸杯,杯身上有几个浅浅的指纹。杯中水冒热气,袅袅上升,消失在空中。  金世安还未清醒,又一张纸条送过来。  银枝写道:喝点水清醒一下,我知道内容无聊,但该背的还是要背。  句末,她还画了个笑脸。    金世安心驰神往,偏头看她,却见纸条本人面无表情,低头钻进书本,好像这张关怀备至的纸条不是她写的。  他非常受用,把热水一饮而尽。  这大概就是情趣。    银枝没有问他,给你写的情书你看了没有。  那是一封她自己都羞于再读一遍的书信。她写了两页。信里,她将自己狠狠剖析,把自己一切阴暗面都告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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