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世安的强烈要求下,银枝勉强同意陪他上英语课。 金世安的英语老师是个小年轻,看起来大不了他们多少岁,然而实际上人家已经研究生毕业,博士在读。 课堂上,讲课自然也生动有趣,还会抽人回答问题,计入平时成绩。 这是本学期最后一节课了。年轻老师提了个问,让学生举手回答。 课堂安静,没人理她。 于是老师打开花名册:“我看看这学期还要谁没回答过问题……嗯,18号?经常缺课的,来了吗?” “……” 金世安认命站起来。 银枝觉得他一起来,空气都震了下。 她默默往旁边挪了挪。 金世安呆若木鸡,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偏偏小年轻耐心好,又把问题念了次,让他再想想。 想毛线啊,织成毛衣了他也不知道啊。 银枝微叹气,把答案写在纸上,偷偷拉他衣角,让他低头看答案。 Yina。 金世安大喜,认真拼读几秒,非常自信地笑着:“银啊。” “……” 百闻不如一见。银枝可算真正见识到了金世安的文化缺失。 考上大学的都是天之骄子。想让一个本科大学生的英语烂到一定水平,还是需要点本事的。 ***** 时间转眼到晚上,社团最后一次排练。 银枝和金世安掐着点到,一进门就被塞了两瓶啤酒。黎子牛说:“最后一天,我请你们,喝!” 银枝与金世安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放下酒。 “黎社长,今天挺大方的嘛。” 黎子牛一甩衣袖:“你这是什么话,我一直都大方。” 明天就是正式演出,黎子牛不跟大家废话了,拍手组织排练。 十几分钟后,久未露面的曾老师也来了。他的严厉大家都经历过,所以不由自动的,基本都紧张起来。 一紧张便错词,错词了就演不下去了。 曾老师板起脸:“之前交给你们的都忘啦!我一段时间没过来,你们就演成这鬼德行?!” 大家都低头听训,只有银枝抬头,与他平视。 角落里的凌泰非常惊奇:“你这女朋友胆挺大,敢跟这老头对着杠。” 金世安吹口哨:“那是,随我。” 岂料太得意忘形,口哨声吹大了,曾老师听见了。 曾老师虚起眼,色厉荏苒:“给我过来!” 凌泰欲哭无泪:你没事吹你妈逼的口哨。 金世安走在前面,凌泰紧跟其后。曾老师瞪着金世安,金世安垂眼,问:“老师,你有什么事。” 曾老师找不到教训这两人的由头,想了想说:“你们两要是闲得慌,把道具都摆出来,今晚实景排练。” “哦。” “剩下的人,跟我到这边来。” 角落里,曾老师再次给他们讲了些舞台上的注意事项,譬如自己忘词了该怎么办;对手忘词了该怎么办;突发意外该怎么办。 他对待话剧这件事及其认真负责。甚至忘了他们是非专业学生,忘了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社团活动。 老师的态度给银枝做了表率。 她收起自己的不专心,认真总结反思起来。 听得正入神,身后传来一声怪叫。 他们回头,只见凌泰半跪在地,他前面是个大纸箱,正在搬道具。 察觉到众人视线,他打哈哈:“刚刚不小心摸到一只死蟑螂,没事没事。” 曾老师说:“我们继续。” 凌泰扭扭捏捏地,蹭到金世安身旁,问:“这冬天,是不是有老鼠?” 金世安正摆弄木头茶几,听这问题,瞥他一眼:“问这做什么?” 凌泰不答,又问:“一副国画,一般值多少钱?” “不值钱的有,上千万的也有。” 说完,金世安冽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凌泰叹了口气:“我给过你心理准备了哈。”他回到纸箱子处,捞出半卷的画,摊在茶几面上,“看吧,这就是我想说的。” 金世安:“!!!!!!!” 这次怪叫的是金世安。 曾老师恼火道:“那个小子又在吵什么?!” 银枝说:“我去看看。” 她一走,大家都跟去了。曾老师没办法,也跟着一探究竟。 茶几上,2尺见方的画纸,遍布无数小洞;有的被大面积撕扯,画残缺不堪,被毁了。 银枝判断,是老鼠咬的。 “太过分了,老鼠太猖獗了!”说话的是侍萍。 黎子牛说:“这下怎么办?坏成这样,演出的时候岂不是用不了了。” 四凤戳他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你话剧。这画不是很贵吗,想想该怎么赔吧!” 银枝知道,这是金世安找他老师借的。潘天寿真迹。 后来她去图书馆查了一下这个人,是名家画师,自成一派,画作报价不菲。 金世安家境虽不能说穷,但也没到富得流油地步。如何赔得起? 她走到金世安身边,轻抚画纸的伤口。鹰石山花图,老鼠大概也惧怕天敌,画的其他部位咬了个遍,唯独两只鹰完好无损,依旧威风凛凛。 金世安说:“别摸。” “?” “老鼠啃过的,脏。” “……” 最初那声怪叫后,金世安倒冷静下来。他不顾曾老师还在场,盘腿坐在地上,埋头点了根烟,死死盯着画。 银枝没再打扰他,回头对黎子牛说:“我和你谈谈。” 黎子牛指自己:“我?” “嗯,出来吧。” 过道里,银枝开门见山。 “我认为,这笔钱应该均摊。” 黎子牛:“?!” 她理直气壮:“他为了社团才去借画,画也是在社团被咬坏的,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都该付出代价。” “可是老鼠咬的,跟我们没关系啊。” “我们把画收起来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个问题。但我们没有,老鼠犯错不会认账,但人不一样。” “那金世安把画放我们这的时候,也该想到这问题啊。” 银枝冷笑:“那你给我说清楚,画挂在墙上挂得好好的,是哪个王八蛋给收起来放箱子里的?” “……”黎子牛失语。 好像,是他? “……那,这话我说了也不算数啊。他们愿不愿意赔是他们的事,你跟我说没用。” 银枝说:“你是社长,虽然形同虚设,但好歹还有个头衔。你同意了这事就成功一半,剩下的我去给他们说。” “……”什么叫形同虚设??? 银枝自知此刻蛮横,说话用词都有些不顾情面。 她弯弯嘴角:“抱歉,我说错话了。” 黎子牛平身最受不了的就算女孩子道歉。他摆手:“没关系,我很大度的。我理解你。” 银枝收起笑容,走进教室。 社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得尽兴。因为有这些声音,教室不安静。 曾老师坐在他惯坐的教师椅上,好整以暇地看热闹。看起来丝毫没有出来主持大局的打算。 金世安的烟还没抽完,目光还在画上。银枝轻轻推了下他。 他仰起头:“怎么了?” “地上凉,你站起来。” 他没动:“你刚刚跟姓牛的说什么了。” “……他不姓牛。” “好吧。”他改口,“你跟我儿子说什么了?” “……”银枝好笑道,“都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金世安抖了抖烟灰,灰烬飘在画上。他鼓一口气吹去。 “说画赔偿的事。”她蹲下来,“现在我问问你,有这个必要吗?” “赔偿?赔什么?”金世安笑说,“钱?” 银枝没说话。她看着他眼睛。 原本她以为这事对他来说是个打击。赔偿金是个大问题;他没保管好老师的画,得罪老师也是个大问题。 但他此刻的笑容,带着嘲讽不屑,还有几分傲气。 她问:“你什么意思?” 金世安摸了摸她的头顶。她新长出来的头发非常软。就是太短了,不够摸。 银枝不喜欢这样被当小狗戏弄的感觉,站起来,再次质问:“你什么意思?” 他也站起来,把烟蒂踩灭:“没什么意思。” 他缓缓说:“就算我有那大几万,万一关老师不要钱,只找我赔画怎么办?” 整个教室的人,因为他的发声而安静下来。他们凝神屏气,继续听。 银枝声音有些抖:“你怎么办?” 金世安视线扫过坏掉的旧画,倏而笑道:“还能怎么办?给他画一幅呗。” ***** 这是银枝第一次看金世安用毛笔作画。 他花了20分钟,去了一趟画室,把自己的作画工具全部带来。银枝请同学帮忙,把三张课桌拼在一起,铺上几层报纸,充当临时画桌。 金世安回来,没有歇口气,把画笔砚台摆放好,飞奔去厕所接水。 他一个人忙碌,其他人都帮不上忙。 他回来的时候,念了声:“渴。” 有人体贴地给他倒水。 银枝瞥见门口的啤酒,抢先一步拿起一瓶,放到他手上。 他低头,似笑非笑:“开瓶器。” “……”她白他一眼,夺回瓶子,低头咬开瓶盖。 “快喝。”说话的时候,她还叼着瓶盖。 他接过,问:“你要不来口?” “呸。”银枝吐掉瓶盖,“你自己喝。” 金世安豪情万丈,一口气干掉半瓶。 剩下的酒放在地上,他脱掉羽绒服,挽起袖子调墨。生宣纸铺在报纸上,他抬头看了眼原画,构思了一会,羊毫笔蘸饱浓墨,在白纸上留下第一笔痕迹。 教室非常安静,连墨与纸相渗透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金世安额头渗汗,但没有影响手下的动作,执笔作画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滞。 凌泰感叹道:“这么厉害,画完这一副要多久啊?” 银枝瞪他,眼神凶狠。 凌泰从她眼里看到几个字:小声点,别打扰他。 他悻悻地不说话。反而金世安调侃似的说:“画得像潘大师原作的话,一个小时吧。” 曾老师严肃着脸,踱步过来:“又说大话。” 金世安睨他一眼:“老师,我们走着瞧。” “不是我不信,2尺的画你一时画完。人家大师要画大半年呢。” 金世安指原画,嘲讽道:“复制这种水平的画,一小时多是多余浪费。” 众:“???”不是大师名作么,怎么好像一文不值了? 金世安淡然解释:“我老师借了我一张赝品。” 众人明了。原来如此。 银枝坐在一张桌子上,全程没有开口。 她在的位置,可以清楚看到他画的世界,山,石,花,以及还没有勾勒的鹰。 听到金世安最后一句话,她疑窦横生。金世安借到画的时候,咬定是真品,怎么现在倒认为是假的了。 想了想,她悄悄下地,围绕放道具的大纸箱走了一圈,不动声色地回来, 十几分钟后,两只鹰已有雏形,但还差眼睛。 金世安放下笔。 黎子牛问:“你怎么不画了?” 金世安撑了个懒腰,活动筋骨:“眼睛是生物的灵魂,现在太累了,我休息会,找找感觉。” 有个男生问:“今天到底还排不排?现在都8点半了!” 黎子牛迟疑。今天这状况太出人意料,金混球和他女朋友卿卿我我了,没有速战速决的意思;而话剧排练,他倒想放人,但曾老师还在场。 他咨询曾老师意见,曾老师犹豫片刻,似无奈道:“好吧,你们今天散吧。” 耶。 一众偷乐。 黎子牛悄悄问:“老师你不走么?” 曾老师说:“我留下看看这两只鹰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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