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青羽来过,多少给嬷嬷塞了些银两后,映仙的日子好过了不少,一日只需浣洗两个时辰衣物,便能出去给一些低等宫嫔送洗好的衣裳。幸而她当初在未央宫时循规蹈矩,低眉顺眼的,宫内少有人认识她,只以为是个普通的浣衣局宫人,好歹留了些脸面在。  只是映仙一向谨慎小心,唯有上次在皇后引诱之下略露出些心中所想,便落得如此下场,幸而未曾连累家人,自此更不敢再生他念,每日只低了头做事,也少与人说话了。  这日她照例往一个才人处送衣裳,才转过柳荫道,便被迎面而来一个身影撞上,好在撞得不重,她险险抱住了怀中衣裳,又见那衣角是深蓝色的,知道这是个二等内监,也不敢抬头,躬身道,“这位公公,都是奴婢走路不当心,冲撞了您,万望恕罪。“  却不想那内监竟扯住了自己,“映仙姑娘!“  映仙抬头看时,正是小霖子,不由松了口气,“阿霖!“又顿了顿,“不对,您现在高升了,该叫季公公。“  小霖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身上的蓝袍,“这事儿说来话长了,对了,姑娘这是要到哪儿去,我陪姑娘去。“  映仙忙道,“给一位才人送衣裳,只是你身上可有差事?别误了你的事。“  小霖子摆摆手,“没有没有,今日我本就是要到浣衣局看姑娘的。咱们走吧。“说着却看到了映仙抱着衣裳的指尖,忙把衣服接过来,心疼道,“这都多少日子了,怎么还不好?这怎么了得,要落下病的。“  映仙强笑道,“不妨事的,浣衣局内本就辛苦,嬷嬷心疼我年纪小,活计已经很轻松了。等天气再暖和些,水就不冷了,自然会好起来的。“  小霖子红了眼睛,“都是我没用,护不得姑娘。“  映仙边慢慢走着边摇头,“这叫什么话,都怪我当初心比天高,妄想飞上枝头,才至于今日,倒还累得你为我忧心。“又吸了口气,“不说这些丧气话了,阿霖,快说说你是怎么高升的?“  小霖子叹了口气,“也算运气好,那日替一个姑姑跑腿送些东西,谁知路上忽生飞出一只羽箭,正插在我这帽子上,哎呦,当时腿都软了,谁知道是那日将军入宫与皇上比箭,咱们皇上那箭法满宫谁不知道,往东射都能飞到西边去。皇上见了我这模样,啼笑皆非,将军又在旁边说了一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所以皇上非但没有怪罪,还将我升了二等内侍,专门伺候弓箭。说起来是恩典,就怕哪日再来根冷箭哟~“  小霖子有意逗她开心,说得是活灵活现,手舞足蹈的,映仙果然笑了起来,“我便说阿霖不是池中之物,日后好好伺候皇上,有的是机会呢。“说着已到了永巷,映仙忙接过衣裳,“我去去就来。“  小霖子连忙点头,只等在原地,果然不多时便见映仙出来,手上还拿着一个纸包,见到他,忙拆开纸包,“阿霖也尝尝刘才人的手艺。“里头正是六七块热腾腾的红豆糕。  小霖子忙捻了一块放到口中,“哟,这可真好吃,这位娘娘好手艺啊。“  映仙也边走边吃了起来,“人也貌美和善,还能歌善舞的,又总照顾我们这些低等宫人,可惜早已失宠了。“  小霖子怪道,“听你夸得这样好,又怎么会失宠呢?刘才人?好像哪里听过似的。“  映仙笑道,“是跟顺婕。。。顺妃,静贵人一同入宫的,出身虽普通了些,也得过几日专宠的。谁想一次侍寝时忽然梦魇,惊了圣驾,圣上虽未怪罪,她却再不被召幸了。当时后宫都传她是被人下了药,才人自己也疑心,但这些都是捕风捉影,到底也说不出什么。“  小霖子叹道,“唉,后妃间尔虞我诈,哪有一日安生,才人这样也好,远离是非。“  映仙点点头,“谁说不是呢。“  小霖子眼见着快到浣衣局了,趁四下无人,忙叫住映仙,“姑娘等等,“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小袋银子塞给映仙,“姑娘千万别推辞,我孤苦伶仃一个人,要那么多银子也没用处,可姑娘在浣衣局,有银子时常打点,也能少受些苦。赶紧收着吧。“  映仙看那一袋少说有十多两,本要推辞,又想起确实许久未孝敬嬷嬷了,只好接了,“阿霖,多谢你,以后有机会我一定报答。。。“  小霖子忙道,“别说什么答谢不答谢的话,我听了难受。“又看向映仙红肿不堪的双手,“这样下去怎么行呢?姑娘在这里不方便,只告诉我每日什么时候出来送衣裳,我得了空便带些药来,姑娘也好拿回去擦擦。“  映仙将大致时辰说了,又道,“阿霖,多谢你。“  小霖子苦着脸笑笑,“诶,行了,天这么晚了,赶紧回去吧,我明儿在路上等你。“  映仙自知亏欠他良多,可如今身为最低等的宫婢,谁料来日又是何等光景,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进了浣衣局。  才走出两步,便迎面撞上了管事的李嬷嬷,她忙低头道,“李嬷嬷。“  李嬷嬷手上正端着个衣饰盒子,显然有事去办,没工夫为难她,只略骂了两句,“小野蹄子,送个衣服送到这时辰,又到哪里会你的相好去了!“便要往外走,又回头嘱咐映仙,“你,还不快去把宵夜给我热上!“说着急急出门去了。  映仙摸了摸袖中小霖子给的碎银,先回了房中,浣衣局自然不比未央宫舒适,睡得都是通铺,好在每人床头有个自己的木柜能藏些东西,可也要防着同屋手脚不干净的。映仙摸出约二两碎银放在身上,又把剩下的仔细裹进了一件旧衣裳里,塞到了最里头,这才到小厨房给李嬷嬷蒸水鸡蛋。  她刚到浣衣局不久,开始难免被年长些的婢女们欺负,好在李嬷嬷看中她会伺候人,总召她在身边,才无人再生事。映仙到底侍奉过皇后,看人脸色,解人心意的功夫虽不高明,应付浣衣局的嬷嬷们还是有余的,这里蒸笼冒了气,映仙才将小瓷碗放进去,便听外头一阵响雷,哗啦啦地下起了雨,知道李嬷嬷必要淋雨,赶紧又寻了些生姜红糖,煮了一盅姜汤出来。  果然不到一刻便见李嬷嬷浑身湿透地回来,一进门就边解湿衣裳边骂,“真是倒霉,这雨怎么说下就下。“  映仙忙递上干净衣裳和手帕给她,见李嬷嬷收拾的差不多了,才将姜汤盛出来,和水鸡蛋一起放在桌上,“嬷嬷快用些姜汤吧,祛祛寒气。“  李嬷嬷也不客气,三下五除二地喝尽了姜汤,这才吁了口气,看她一眼,“你倒挺机灵。“  映仙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嬷嬷待我好,我是知道的,映仙虽然是婢子,也明白知恩图报,“说着摸出刚刚放在身上的二两碎银,“前些日子在刘才人那儿受了打赏,我拿着也没什么用处,正好孝敬您老人家。“  李嬷嬷把银子往怀里一塞,才去端那碗水鸡蛋,边吃边道,“得了吧,少扯谎哄我,那刘才人失宠这么久了,哪来的钱打赏一个送衣服的宫女,你个小蹄子不知又做了什么坏事,小心到时候浣衣局都待不住。“又咂咂嘴巴,“不过看在你的孝心上,我就权当不知道吧。对了,下回少放点儿香油,这玩意儿现在贵着呢,御膳房那起子狗奴才可不会白给。“  映仙忙答应道,“欸,我记得了。不过嬷嬷,是什么人的衣裳这样要紧,还要劳您亲自去送?帝后的衣袍不归咱们管呀,如今后宫位份最高的贵嫔娘娘不也只是几位姐姐去送吗?“  李嬷嬷一听来了兴致,压低声音道,“嘿,咱们陛下对大将军那是半刻不肯远离,竟然违了祖制,把人留在金龙殿的偏殿过夜,前朝的大臣们也是骇于将军威势,敢怒不敢言,这入宫也有两三日了,就有几件衣袍要洗,上头又有吩咐叫傍晚再送回去,眼见着是怕白天人多传闲话,可这事儿谁不知道啊。欲盖弥彰就算了,倒累得我淋一身雨,你说说气不气得慌?“  映仙上回夜宴见了皇帝的怪异举动便有些疑心,如今听到这么一番话,更是彻底心凉,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个神仙般的男子怎么会对一个大臣如此出格,而自己为他所受的这一遭罪,又显得无比可笑起来。想着已经出了神,只附和了李嬷嬷两句便不再多言。  李嬷嬷见她神色不佳,也没放在心上,只以为是犯困,很快放她回去了,映仙把换下来的湿衣服晾在竹竿上,又回到小厨房去刷洗空碗,好容易回到房中,其他人已经好梦正酣,映仙却想着李嬷嬷的话,满心说不出的滋味,想放声哭一场又怕吵醒了哪个婢女,只得咬着手帕默默流泪,哭得累了才勉强睡过去。  可惜李嬷嬷到底上了年纪,身子骨弱些,姜汤喝是喝了,第二天还是起了高热,又要劳动也疲惫不已的映仙煎药端水地伺候。  映仙才拖着身子给她熬了药送进去,便听李嬷嬷哑声道,“映仙啊,看来我今儿起不得身了,别人我不放心,今儿你不用出去送别宫的衣裳了,只把将军的衣服送到金龙殿,戌时差两刻的时候走,这样戌时刚好到,千万别误了时候啊,记清楚了,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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