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任平生从震怒中冷静下来,见端木晨已坐在书桌前,开始写药方,便问道:“姑娘,候大人的情况……”    “公子不必担心,候大人应该会没事的。一来,这是干蘑菇水发后做的菜。这个季节要找到鲜的鹅膏菌怕是不好找,而且新鲜的容易让人辨认出来。这毒蘑切片晒干以后,混在那些干货里,厨子确实不好辨认。但也恰恰因为是晒干后的,毒性弱了许多,所以候大人无恙,公子不必担心。”    “二来,方才听小厮说,大人也只吃了几筷子鸡肉,并未吃蘑菇,更未喝汤,说明体内的毒素并不很多。若是今天候大人喝了汤,那便真是麻烦了。”    “三则,我来之前,大人呕吐不止,已将腹中的食物尽数吐尽,府内的军医又让他饮了不少淡盐水催吐,也是大人命不该绝。如此一来,体内毒素残留便更少,不然,这样剧毒的东西入了口,留在腹中一两个时辰的话,此时怕是五脏六腑俱损,要救已是不能了。”    听她娓娓道来,条理清晰,有条不紊,气定神闲。而且她对此物熟知,毒性也了解,治起来便也得心应手,他也微微颔首,心安下来。    接下来,他要考虑的,便是整顿整顿身边的这些人了。    这样剧毒的东西竟然能混进他将军府的厨房,显然对方想毒死的,绝不仅仅是候润民一个。    而且时机选得这样好,到底是谁,胆大包天,将手伸进了他认为泼水难进的将军府的?    有些人,就是记性不好,他这几年修身养性,性子平和了许多,他们便认为有机可乘,竟然趁着老将军回京这个间隙,算计到他的头上来了。    难道他们认为,老将军离开了南疆,他便镇不住这方天地,就会轻易失手么?    竟然有人要在这样的时候来挑衅他,让他在年三十儿触了这样一个霉头!好啊!那就来吧。腥风血雨于他而言,不过只是佐餐小菜而已。    他看她施施然坐在书桌前提笔开药方,前额的刘海搭在光洁的额头上,两鬓的青丝乖顺地垂下来轻轻的伏在她的肩上。    只见她轻轻将广袖撩起,露出皓腕,轻提笔,在砚里掭了下笔尖,行云流水地在笺上一字一字书写着。    腕上松松地垂着一个碧色的玉镯,以前似乎没见她戴过。如今这翠绿色的镯子坠在她手上,衬得腕处肤白胜雪,一种别样风情,像一缕春风,吹进他的心里。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她,没有觉察到几步之遥的男子在看着她时,那深邃的目光。她心里眼里,只有床上的病人,和她笔下的每一味药,这样一来,也使得她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专注而恬静。    他立在那处,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变得更加轻缓,生怕惊扰了这一室的安宁。    他看着伏身于书桌的这个女子,心弦被轻轻地拔动了一下,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在心底“铮……”的一声,宛若仙乐,余音袅袅。    见她写完停笔,他才移步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方子:    姜半夏、姜竹茹、陈皮、生甘草、绿豆衣、藿香、玉枢丹    他看着药方上的几行字,蜿蜒流畅之余,笔力锋利,不同于以往女儿家的字迹,清秀有余,笔力不足。若不是亲眼见她所写,单看这字迹,若是不说,十成里头,怕是有九成会猜是男儿的字迹。    她将小狼毫置于一只天青色笔洗中涤净,又在一旁的绢布上吸尽了水,才将笔搁在了青瓷的笔架山上,对他道:此时主要以玉枢丹辟秽解毒,绿豆以助解毒之力。等先清掉体内余毒,再来调整肠胃。    他点点头,将手中药方递给小厮,命人速去抓药来煎。    而此时的候大人又缓缓喝下了一整碗绿豆汤,脸色没那么苍白,也没有再呕吐了。    她二人并未离开,而是偏厅坐下来喝茶。等着下人们煎药来喂。    因看候大人无事,此前守在花厅的,几个候大人带来的得力手下此时已不再剑拔弩张,脸色缓和了不少。也被管家带下去喝茶了。    一时,偏厅只余他们二人,端木晨并不开口,过了半晌,还是他先开口问话。    “姑娘可用过晚膳了?不如在我府上简单用上一些?”    “用过了,公子不必客气。”    “大过年的,叨扰姑娘过年,真是惭愧。”    “公子说哪里的话,治病救人,可不分时辰。”    “哦?听姑娘这么说,以前也曾在大年夜被打搅过?”    她听他问起以前的事,也一下子来了兴致。“那是自然,以前在家时,常有人在年夜来求医呢。”    “年夜求医,都是因何患病?”    她掩嘴一笑“大多是小孩儿吃多了好吃的,积食难消,腹疼发热。或是放鞭炮炸伤了手。当然也有家中老人捱不过的。总之,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这人一生病,可不会挑时辰。所以公子不必歉疚。”    他微笑着点点头。    “只是这次,可不是普通的生病,而是有人谋划着算计我将军府。这大过年的,城中难找大夫,况且此事也不益声张……”    “公子放心,此事非同小可。我也不过一个医者,只管治病救人,其余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会说的。”    他见她如此懂进退,心中对她的好感又加深了一层。    “此次之事来头不小,能知道候大人的喜好,能知道我府上会做什么菜,能准确无误地算计到这些,来人定不简单。姑娘此次出手相救,不如,就在府中小住些时日吧,免得给姑娘惹上麻烦。”    他提到这事,便马上让她想起了从她房顶上飞身下来的那个人,以及他今日竟然知道自己在敏哥儿家中,便想当面问问他。连忙摆手道:“不不不,不用了,我一个大夫,也就看个病,不会有人为难我的。等候大人服了药,我再给他看看就回榕方城去。若是有需要,我再来便是。还有…………”    她的话还没说到正题上,就有小厮来报,说候大人服药休息至此,已经清醒了不少,请大夫去看看。    他们二话不说,赶紧进屋去看候大人。    刚醒来的候大人还有些虚弱,但神智清醒。她又给他把了下脉象,稳固了很多。已是无大碍了。    候大人见她在,也不多说。只回答了她一些关于身体问题的问话,及感激她的话。    倒是任平生,并不避讳她在,主动提出定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给候大人一个交待。候大人混迹官场多年,也知道任平生不会那么蠢,大过年的把他毒死在自己家中。    任平生若是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他,有一千种方法,不可能去找一种最笨最打自己脸的这一种。    他自是知道背后定有其他人。既然任平生许诺要将此事查清,他也懒得费神。只点点头便闭目休息了。    她见候大人毒已解,又着手开了个药方,嘱咐小厮,将前一张方子的药再吃一日,然后换这个服两日,毒可全清:    姜竹茹、枳实、橘白、姜半夏、茯苓、白术、盐橄榄1枚、甘草、玉枢丹。    她将方子交给小厮,又对任平生道:“这两个方子用下来,候大人的余毒便清,只需再给他调理一下身体,我看候大人本就身体健旺,稍加修养定会恢复如初的。公子放心吧。”    任平生点点头:“如此这般,谢过姑娘。此时已近子时,更深露重,请姑娘移步去花厅,我陪姑娘用些点心吧。这一日劳累姑娘四处奔走,恐怕年饭也没吃好,日后定登门拜谢。今日天色已晚,姑娘早些歇息,明日我再派人送姑娘回去。”    他不提,她都快忘了时辰了。    傍晚吃过饭便和宋磊快马加鞭往这潮方城赶,虽说这二城隔得本就不远,可时间总是在流逝的。到了府中又折腾了好几个时辰,如今已快到子时了,新的一年就要来到了。不想到这个年,竟是如此渡过的。    她向他欠了欠身道:“多谢公子挽留。只是德善堂明日一早便要开门祭药王,届时刘世伯会去院中找我。我也应承了明日一同行祭拜之事。若明日一早他们遍寻不见我,怕是……不大好。”    任平生原以为能留她在府中小住几日,没曾想又被拒绝,听罢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可转念一想明日乃年初一,许多商户都会在初一大早开门祭拜各行各业的先祖,以求一年财源广进,生意兴隆。而药铺,拜的是药王孙思邈,端木晨住在德善堂后院,这大年初一的,那刘老板若是寻不见她,着实不太好。    而且接下来,府中难免腥风血雨,她若听到看到什么,终归,不是太好。    想到这些,他点点头,也不再挽留她,引着她往府外踱去。    “那……我这就叫宋磊安排马车送姑娘回去。这一来二去,路上颠簸折腾,着实劳累姑娘了。”    “公子又说客气话了。应当的,当不得公子三番五次的谢呢!”    说话间,她便起身往外走。    他见着实留不住他,便也只得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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