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同走出候大人休息的院子,并肩穿过府内的抄手游廊。    先前来的时候,急着救人,两人一前一后,倒也未觉有何异相。    而现下,人已救了过来,又是深夜,府内自是灯火通明,二人身旁也没旁人。他步子放得缓,她也只好跟着慢慢往前走。    这将军府的格局和她去过的寻方城的任府有几分相似,反正都是一个字“大”。不过想来是因为这府里并无女主人,所以府内看起来没有那么多花团锦簇的摆设,显得清冷肃穆得多。    本想跟在他身后走,可他却偏偏要跟自己并行。这大半夜的,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有些不自在。    他不开口,她也不好说什么。两人此时,不是像是赶路,倒像是在府里散步一样,一个并不长的长廊,走得不急不徐。    走至一半,他停下来,抬手指着远得黑黢黢的地方道:“那是我的院子,平素我在府里时,都在院内的书房。”    “哦……”她听到他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深感意外,心想:你住哪里关我什么事?你在府里干什么,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又不会跑到你书房去找你。    他见她不搭话,也不尴尬,自顾自地介绍自己府里的几个地方。    四周围,除了星星点点的灯笼里透出来的暖光,其实大多她都看得不太真切。真不知道他叨叨这些给自己听干什么。    好在他们很快便到了前厅。他朗声叫来宋磊,让他备礼、驾车送她回去。别人送,他还有些不放心。所以吩咐宋磊将人亲自送到再回来复命。    她出言婉拒,可他竟像是没听到一样。她见他坚持,自己也不多说了,这一晚上,跟着他一起转,她够紧张了,早点离开方是正事。    二人在门口等着马车的这当儿,端木晨又想起了房顶上的那个人,方才没说完的话,她想了想,此时不说,不知下一次的机会是何时了。    “公子,还有一事,还未向您致谢呢。”    “何事?”他面露不解。    “呃,就是……刘世伯那儿子,刘康那事。”她有些吞吞吐吐,毕竟刘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嘴里的污言秽语指的就是他们二人。    “哦,小事一桩,何足挂齿。况且前些日子姑娘信中不是已经谢过了吗。而且,我派去的人多有得罪,我还没有给姑娘道歉呢”    “不不不,是我该谢公子才是,只是……只是……那个……”    “什么?有事姑娘请尽管说便是。”    “呃,那个……我房顶上那个人……还在吗?你说,撤走了,可是……可是,今日,怎的知道我在敏哥儿家里?”    “哦,是宋磊去药铺打听的。”    “打听?找谁打听?”她一听,便觉得不对,药铺里是有个守铺子的老人,他因着就住在药铺隔壁,便在夜里,帮着听着药铺的动静。可是,白天他并不会在药铺,所以他根本不会得知自己会在哪里。    她知道任平生说了谎,心想着,定是那个人还在暗中盯着自己。虽说没有冒犯自己,但她着实也不习惯,况且,他答应了自己要撤走人的,怎的说话不算话呢。想到这里,有些恼了。    “公子……药铺的人不知道我去哪的,哪个……我,我不需要有人守着,不习惯。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那个,刘公子已经许久不敢露面了。还请公子叫那位壮士回来吧,我……我实在不习惯。”    任平生见她面露不悦,想到她一个小女子,确实不想吓到她,便撒了个谎道:“那人真是早就没在了。姑娘放心,在下并无恶意窥探姑娘的生活。此前也只是怕姑娘孤身一人,出了事,身边没个照拂。”    “后来是有一日,他曾听见姑娘与敏哥儿的对话,有报与我,所以我才知道。并非今日去打听的。姑娘莫怪。”    她听说是这么一回事,而且那人已不在,“哦”地松了口气。    旋即又想:不对啊,那宋磊又是怎样准确地找到敏哥儿家的?毕竟那处是在乡村?    她面露不解,张口又想问他。    他自是知道她想问什么。正愁着找个话题将她的疑问茬开。正巧,子时到了。    一阵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了二人的又一次对话。将她吓了一跳。    冲天的烟火在四周腾空而起,一团团彩色的光,芒剑一般射向漆黑的夜空中。一道道光在天幕上划下剑痕,它们自下而上地在天幕上快速上升着,留下一线灰色的烟。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    “嘭——”    “啪——”    次弟起伏的鞭炮声震耳欲聋,还有一茬接着一茬的烟花在空中盛放。    地上成串的鞭炮炸响,在墙的那一面闪动着白光,跃到天上每一个光点都绽开一朵绚丽无比的花,每一片花瓣,每粒花蕊都裂成万千小小的光点。这些光点照亮了夜空,随即熄灭后,又化为袅袅轻烟散去。    可你还来不及感慨它的易逝,此起彼伏的烟花争奇斗艳地冲上空中,在空中绽放后,又像天火从天上倾泻下来,像是天上的银河决堤一般,飞流直下三千尺,流到天边便无影无踪了。    那些烟花,像不知疲倦,不知停歇一般,全身闪耀着耀眼的光芒,在天空中肆意绽放,那些红红黄黄的光,照亮了她仰起来的小脸,映得她一张俏脸格外生动明媚。    鞭炮声也不甘落后,炸雷一般,惊天动地。又像百仗悬崖惊涛拍岸,震耳欲聋。    她一点也不害怕这巨大的声响。反而是站出了屋子,仰着头兴致勃勃地看着被点亮的夜空。    在这鞭炮齐鸣的日子里,她才真真正正地有了过年的感觉。    是啊,新年到了。    新的一年开始了,还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呢?    这些弥漫着硝烟的烟火鞭炮,会把一切不如意统统轰走的,不是吗?很快,她便能回到自己的家乡,和自己的父亲团聚了吧?    她不自觉地抚摸着自己手腕上的那个手镯。那是她母亲留下的东西。平素她也不爱戴,做事的时候觉得碍事。今儿过年,特特地将它戴上,有了它,便觉得父亲母亲都陪着自己,心里也不那么孤单了。    见她看得入神。车到了跟前都没留意到。周遭的动静实在太大了。    他靠近她,突然伸出一双大手像搭凉棚一样挡在她眼前。    她不觉后退了半步,不解地回头瞪着眼看他,大声地问道:“干嘛?”    他听不清楚她说什么,但看懂了她的口形。    他探过头,把嘴对着她的耳朵,大声道:“挡着点儿眼睛,仔细烟花的灰掉在眼睛里,辣了眼睛又要疼了。”    因着他声音大,她倒是听了个真真儿的。这冬日的深夜里,她的耳朵旁感受到了一个男人热热的气息喷在她耳朵上。她的脸“唰”的一下全红了。    二人靠得太近,太近了些……    她有些手足无措。烟花再美,也没心思于看下去了。垂了头,看到马车就停在跟前。慌慌张张地提了裙摆就往台阶下跑,急急地往马车那儿冲过去。    他在身后哑然失笑地看着她的狼狈样儿,抿嘴一笑。又怕她走急了被绊倒。便从后面赶上来,托着她的手肘将她扶上马车。    她的囧态和一脸的绯红他自是看在眼里。毕竟他已是当过爹的人了,又不是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端木晨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虽说他还未向她表明心迹,可她心里是有他的,他知道。    端木晨坐在马车里缓了缓神,又撩开帘子,才伸出头跟他道了个别,便催促着要走。    宋磊回头看看他,见自家将军微微颔首,命车夫才挥动马鞭,赶着马车缓缓前行了。    看着自家的马车,载着方才一同看烟花的人慢慢驶出自己的视线,他才收回自己眷恋的目光。    此时,漫天烟花作伴,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他不舍地转头回屋,耳畔炮声未绝,此时的他,才慢慢品出《青玉案.元夕》的滋味来。    东风夜送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烟火阑珊处。    ---------------------  次日便是大年初一。天刚亮,刘忠铭果然带了祭祀的瓜果点心而来。身后跟着刘康和管家。    端木晨折腾了一晚,到家已是半夜,迷迷糊糊睡得也不踏实,才一闭眼,就听到前院有动静,立马也就起身了。初一有正经事,再困乏再疲累也得忙过了再睡。    她出了小院,来到前厅跟一行人道了“新年好”,彼此都说了些贺新春、道祝福的话。刘康见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瑟缩着躲在他爹身后,怯生生地偷瞄她。    她并不露声色,既不主动示好,也不横眉冷对。只帮着管家布置祭桌上的物事。    一行人规规矩矩地在老刘的带领下叩拜了药王像,献了祭词,又鸣了鞭炮。虽简约而不失恭敬地叩谢药王之恩,结束了祭祀。    初一这天,寻常的百姓是不会来看病的。一般来说,小病小疼的,都会忍着,直至过完十五以后。    百姓对新年第一天的重视是寻常日子所不能及的,民间许多习俗:不准碰剪刀、菜刀、利器等。不能生气、不能犯口角、不能往外扫地……    所以说,在事事都有忌讳的时候,谁也不会愿意在新年的第一天就去药铺寻晦气的。    不光新年头一天,正月十五以前都是如此。所以德善堂里的伙计和另两个坐堂先生都休假回家了,至少也要在年初七八以后才会回来。    但也有不得已的情况,就如此前所说,生病是不分时辰的。难免有人就会在初一上门求医。所以通常大药铺都会留个人,半掩着门。若有需要,推门而入便是。    往年都是家住南疆的几个大夫轮流着过来守上半日。今年因着端木晨就住在后院的缘故,她也不走亲戚,没什么人情往来,便早早就自告奋勇担下这个责任,让其他人都回家过个好年。反正她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没别的事。    所以祭拜完药王,大家寒暄了几句便散了。刘忠铭自是闲不下来的,他还要趁着时日尚早,要去各处走访拜年。铺子里自然就留下端木晨一人。    她也乐得清静,一个人泡壶茶,拿了两块点心,捧一卷书,抱着个暖手的炉子,偏在榻上看书。    药铺有药铺的规矩。这年初一若是有病人上门,须得奉为上宾接待。贡在药王像前的各色贡品不但要请来者随意取拿享用,临走时还要给他捎带走。看病抓药不论用了什么好药,最后都只能取一文钱。意在尊崇药王“大医精诚”、“一心赴救,不慕名利”、“皆如至尊”、“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的崇高医德。    这新年的头几日,端木晨便独自一人在小院渡过。平日里闹哄哄的,这几日倒是难得的清净。她也乐得自在。    倒是敏哥儿一家惦记着她。他娘做了些吃的,让敏哥儿来了两回。陪了她半日。她又将将军府送的礼品点心拿了些让他拿回去给弟弟妹妹吃。    新年头几天,便在平平和和的日子中顺利过完了。    到了初八这日,部分的伙计开始回来了,刘忠铭又派发了新年利是,大家说着热热闹闹的过年话,将店堂重新洒扫后,又正式开业营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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