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若还是不信,我看,不如这样吧!”端木晨出言打破了这个僵局。    “你们把我抓起来吧”她对那些士兵说。她知道,在那块军牌面前,他们不会苛待自己,更不会有性命之忧。她出言要求他们把自己抓进大牢里去,才是能救自己的一条活路。若是落到那些村民手里,群情激忿之下,她难逃一死。况且如今若是为她,士兵和百姓打斗起来,无辜百姓难免死伤,这样的话,她又造了因果。这时节,人已经死得太多了,不必要的伤亡争斗,就万无必要去人为的制造。    她接着对大家道:“我这玉牌是真是假,只要你们上报了任将军便知。我手无寸铁,也不会逃跑。你们把我抓住,关押起来。若是任将军说我这军牌有假,是个妖女,你们再杀了我,或是烧死我也不迟。若我真是奉命行事,你们耽误了治病救人,谁又能担这个责任?你们看,我的这个办法怎样?”    她的话掷地有声。说得也很是在理。那些民众也害怕任平生的威名,小声议论了一番,便都同意了,毕竟,她说得对,将军怪罪下来,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于是乎,她自己主动反剪了双手让人缚上,便在这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押送下,被关进了榕方城的知府大牢里。    拿到她手里玉牌的士兵则火速骑马出城,赶去了几十里之外的大营报信。    这一路上,众人的辱骂一直不绝于口。进了城,又被街上早起的百姓看到,整个城内的人也被轰动了,骂她的、朝她丢菜叶、泼脏水的……当然也还有不信她是妖女的人,为她辩解,大叫着“端木大夫是好人的”……不一而足。    不过这些,于她而言都算不得什么。方才命悬一线,差点就看不到初升的太阳了。如今这一点误会和委屈,比起她能活命,还能给她时间去构思药方,都算不得什么了。    她平安进了牢房,心里便松了口气。这下是绝无性命之忧了。任平生身边的人见了玉牌定会将她放出来,她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眼下最着急的倒是如何根据她观察到的病情,改进药方,研制出克制疫病的方子。    阴冷的牢房里,昏暗的灯光下,她顾不得牢中恶臭阵阵,也顾不得自己浑身上下还有未洗去的血污,更顾不得才从鬼门关上绕了一圈回来,早已是筋疲力尽。便坐在一堆干草上冥思苦索,心中百转千回、搜肠刮肚地想着应对的法子。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天也大亮了,她的思路也开始有了一些头绪。不过她现在还没有十分的把握,药方有没有效,最直接的,便是去拿给病人试用,方才知道行不行得通。    等!如今,呆在大牢的她只有抓着牢门,伸长了脖子等。她在等任平生叫人快些赶来之后,将她放出去,只有等她出去了,亲自试验了她的新方,她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效,是不是真的可以救人命!    她一边焦灼地等待着有人来,一边在脑海中完善着她脑中的想法,牢房里的干草都被她一根根一抽出来,绕在手上,扯断……又抽出来,绕几圈……扯断……    人怎么还没来?为什么还不来呢?    她越等越心急,越急,便越不敢往下想,莫非……莫不是……    不,他一定不会有事的,满打满算,今日也不过才四日半,不足五日,凭他强健的身体,不可能就熬不过!她相信他一定在等自己研制出药方去救他,他一定能等得到的!    只是,人呢……人呢……?人怎么还不来?是抓她的那些小兵压根就没把军牌送到大营中去?还是被什么事耽误了行程?或是疫症扩散去不了大营了?    …………    她越来越焦灼,她不敢想,若真是那些士兵耽搁了去送信,任平生那边压根不知道她还困在这牢里,她只能眼眼欲穿地看时间流逝,她又该如何是好?!    --------------    话说那边送信的人也不敢大意,谁都知道这疫症的凶险。如今抓了个声名不错的大夫,若真如她所说,误了正事,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所以,他们并未有半点的耽搁,而是快马加鞭地赶到了榕方大营。将那块玉牌呈送了上去。    如今任平生重病,大营里知道他病倒的事没几个人知道,所以那块玉牌自然是送到了宋磊手里,他一接到玉牌,听说持此牌的人是端木大夫,而且此人已被押送至榕方城的知府大牢,心里“咚”的一跳,想着:完了……完了……这下出事了!!!本就为将军的身体着急上火的他,乍一听到这样的消息,一身冷汗像被一盆冰水浇下来一样。他一边更衣备马,一边命传信兵速速道出原委,听完端木晨昨夜的遭遇,知道她差点被兵将和民众当众杀死……吓得他差点心脏都停止了跳动,怒火中烧的他忍不住给报信的小兵飞起就是一脚,将人踹出老远,转身拿着玉牌,跨上战马飞驰而去。    他不敢报给任平生,此时的将军高热不退,神智已有些不大清醒。可暂时还无性命之忧,若是此时让将军知道了此事,急怒攻心之下,若是加重了病情,那可不得了。况且,将军的病拖一天,其凶险程度便增加一倍,端木大夫能以身犯险去做这样的事,想必也是考虑到他家将军垂危的病情,才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以身涉险。如此深情厚谊,纵然他只是个男子,也颇受感动。    他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夹紧了马腹还不算,还不断用马鞭抽打着跨下的战马,恨不得立即飞到大牢里去。那大牢是什么地方?他最是清楚不过,若是端木大夫遇上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儿,没眼色地动手伤了她,或是群情激奋之下,对她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又或者是端木晨也感染了时疫……。    他不知道,若他家阎王爷知道了此事,得知自己手下的人绑了端木晨,还关在大牢里,那些人的结局会是怎样。他还没有忘记九年前他家将军是如何肆杀那些有害死夫人少爷的嫌疑人的。况且,如今他家将军卧病在床,还等着端木晨研出新药治好他家将军的病呢,这个时候,把谁关起来都行,就是不能关这个菩萨奶奶啊!    他一双腿把马肚夹得死紧,鞭子不停地落在跨下的马儿身上,马儿从未遭受过自己主人如此虐待,吃痛之下,便也风驰电掣般地驮着主人前行……    ----------------------------    此时的大牢里,端木晨也越来越焦躁,时间不等人啊……晚一个时辰,死的人就更多,晚一个时辰,任平生就多一份危险……从昨晚半夜算起,到这个时候,已足足过去了半日多的功夫了,若是不是出现那样的事,今日天不亮,她便可以给病患试着用药。到这个时候,药效如何,都已经试出来了。而自己此时,只能呆在这昏暗而不见天日的牢房中等待。    如今自己已冠上了“妖女”的名头,纵然她想说服牢头将方子送出去,想来也没人敢信她。这可如何是好啊……    正在她叫天天不应的时候,牢头掂了掂手里成色够仅是足的银锭,老远就咋咋呼呼地叫道:“哼!竟然还有不怕死的,花了银子来看妖女……我说,你真是不怕死?她可是吃死人心的……”    有人来了?是谁?    端木晨迅速贴到牢门处,隔着牢门往外看。来人行走极快,匆匆走上前来,叫她的名字,她定睛一看,你道是谁?这第一个到牢里来看她的,并非任平生的人,而是她素日里最不待见,最令她生厌的——刘康,刘大少爷。    自飓风之后,她便再也没见过刘康父子。听说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刘忠铭受命去调集药草,刘康便管着整个德善堂,之后也加入救灾,将德善堂的大部分药材无偿运送到大禹庄供患病者使用。    这次刘康的做法,使端木晨刮目相看,不论是他的主意,还是他爹授意,这样的义举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何况大禹庄那处天天都有好多人死去,天天也都有好多重病之人送去,若是一时防范不佳,极易感染患上疫症。他一个公子哥儿,危急关头,没有躲在他的府里,而是为了这么多病人四处奔走,端木晨对他,早已没了往日的厌恶和敌视。况且,这当儿,她身陷囹圄,他竟是在获知消息后,第一个疏通了关系,赶来牢中看她的人。刘康都能做到如此不计前嫌,她又怎么不被他感动。    这时候的刘康,估计是忙于救灾抗疫,没来得及倒腾他的仪表,没有将那些花花绿绿的浮夸服饰一骨脑儿地穿戴在身上,通身上下只着一身青灰色的普通衣衫。没想到,这样衣着朴素他竟是比往常顺眼了许多,挺拔了许多。    他一见被关在阴暗牢房里,一身血污,狼狈不堪的端木晨,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走上前来抓着牢门道:“晨妹妹!真的是你!你竟然……唉……我知你救人心切,可……可你也不该让自己身陷险境啊!你可知外面的人怎么说你吗……你……你这是何苦来,何苦来啊…………!我……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来进来探你,大家都担心你,还有敏哥儿,可惜我不能带他来……你先等着,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来!”    端木晨第一次不反感他叫自己“晨妹妹”,她十分感激他能来看自己,她自知不愁出去,她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刘康去做。她来不及和他寒暄,便郑重地叮嘱他说:“你不必担心,我最迟午后便能出来,你若是想帮我,现在就有一件十万火争的事,等着你去做。”    她见刘康应允之后,便娓娓道来,她此前突然想到《肘后备急方》的书卷三“治寒热诸疟方”中第二方曾提到过一个“青蒿方”,以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这句话是说:先将青蒿用水浸泡,裹上一层布,然后拧了汁来服用。    为什么要饮生青蒿汁呢?难道是它不能经高温么?    因此前的诸多医书记载都惯常用“常山、蜀漆”等药,书中言名“先发服常山,无不断者”,可此次的疫症常山的作用甚微。    而青蒿在《本草纲目》和《神农本草经》中提到均不是用于疟疾,而是恶疮、肺痨、刀伤、牙痛等。虽然《肘后备急方》中治疗疟疾有三十二种方子,其中十四种均用到常山,而且对疗效也有诸多说明。可是用青蒿的方子却只有一例,且疗效并无说明。    她看了内脏尽衰竭坏死的尸体后,突然就想到了这个方子,便想尽快一用。她叮嘱刘康以“柴胡桂姜汤”加常山或蜀漆截疟,此外,另服生青蒿汁,特别是青蒿汁可分少量多次服用,以观后效。    刘康一听,自知此事耽搁不得,虽说他现在甚是担心端木晨的安危,但那些在大禹庄等死的人更是刻不容缓。他不能辜负了端木晨的重托,不能辜负她以身犯险,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药方,便嘱咐她自己好生保重就匆匆离去了。    刘康到了药铺,找了两个伙计帮衬着,去寻来了新鲜的青蒿,好在这青蒿并不少见,常星散生于低海拔、湿润的河岸边砂地、山谷、林缘、路旁等。不论内陆还是沿海的野地里都极易寻得。这样一来,不多时,几个人手脚麻利地割了两大篓子青蒿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大禹庄,找了个病得较重的病人,绞出汁子来,多次少量地配合着熬出来的药,给他灌青蒿汁。    这边心急如焚,快马加鞭的宋磊,也终于在中午时分就赶到了榕城大牢,见到了同样在牢中焦急等待的端木晨。    端木晨见到了一脸歉疚的宋磊,来不及和他多说,先问了问任平生的情况,得知他不见好,可比她想的要好上那么一些之后,她便紧抿了嘴唇,令他即刻把她送到大禹庄去,她要去看看刘康灌了半日的病人是否有好转。    宋磊一听,她的新药方已经传递出去,只等着看疗效了。心上是又喜又忧,喜的是她想出了新法了,忧的是若这番折腾之下还是无效……那后果,他也是不敢再往下想了。于是乎,便也不敢再有片刻的耽搁,这关系到他家将军的性命。便领着端木晨出了榕方知府大牢,上了马车一路西行。    一路上,宋磊亲自开路,护送在马车身侧,很快就把她送到了大禹庄。她刚下得车来,隔着老远的刘康见到了。便欣喜若狂地向她扑了过来,喜极而泣地对她喊:“退了,退了!服药后高热退去,至今一个多时辰没有再热起来,腹痛减轻了!腹痛减轻!!!有救了!有救了!”    随着刘康的声音,帐中几位大夫以及煎药的伙计,还有敏哥儿……都纷纷出来看她。都知道了她深夜进山剖尸寻因的义举。之前纵有一两个不待见女子行医的顽固老者,也被她的一腔赤忱打动。纷纷上前给她见礼。    端木晨一听这样的好消息,心下狂喜!顾不得与这些人寒暄,当下便朝病帐中冲去。她不敢轻易下结论,除非她亲自去看了病人。    这病人约摸三十来岁,此时精神好了很多,经少量多次服药之后,神智也清醒了许多,见了端木晨便连连道谢,说感觉自己松快多了。她连忙给他把了一下脉象,确实是有好转。她心中喜不自胜,又急忙冲出病患的帐篷,冲到宋磊跟前道:“快!你快将我的药方拿回大营,给将军服下,这药有效!有效!大家都有救了!!!”    宋磊一听,也欣喜若狂,抓了端木晨递给他的药方掉头便跑,敏哥儿也颇有眼色地递上一筐子青蒿,让他叫军营中的人对照着去山里挖。他连连谢过端木晨和敏哥儿,飞也似地向自己的战马狂奔去。他要去救他的主子!他的将军有救了!营中将士有救了!榕的方城的百姓有救了!!!    一个赫赫战功,威名远扬的将军应该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而不是被疾病折磨,缠绵病榻!这下,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端木晨疲惫不堪的脸上,也终于有了笑容。所有的人都有救了,她所经历的、背负的、付出的……终归是得到回报了!苍天有眼!天无绝人之路啊!    这个一身干涸的血污混杂着腥臭污秽之物的女子,纵然一身狼狈,头上还黏着一些干草屑。可她周身所散发出来的光芒,和那发自肺腑的笑容,如同日月一般,晃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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