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调日程

孟熙已经很累了，琳达回宿舍的时间比她还晚。　　　　琳达刚进组，根本摸不清状况。她所加入的这个实习项目里还有其他两名实习生，比她早进组，更有经验，也更有优势。“你知道吗？她们竟然和我吹嘘，说他见过朱利安、乔治和老艾格……还有个贱人说她妈妈是一位非常出色的艺人——一个马戏演员，在金球奖的舞台上表演过！哈哈！”琳达模拟了笑的声音，脸上却只是忿忿然，“我一般不会主动对别人谈论父母的工作，你知道她们端出那种圈内人看圈外人的表情时，我有多想告诉她们：你们才是圈外人！”可是《影像遗失》还在蓄力，安德鲁的安排还没有实现，琳达得像在英国读书时一样小心保护家庭的秘密。　　　　“这个组里也没人认识你家吗？安德鲁不是说这是A级项目？”孟熙已经迷迷糊糊快要入睡了，实在不想爬起来，就翻个身看着大小姐一下下用梳头发纾解怨愤。　　　　“当然有，总导演和这部戏的老板，都是我家的朋友。我进来的时候，他们专门和我谈话过，是我要求他们不要过多地谈论家庭背景的……化妆师应该和我妈妈合作过，我看见他的化妆箱盖上贴着很多和女明星的合影，还炫耀自己得到的签名，我看见我妈妈……她在这种事上总是不落人后，其实她内心谁都看不起！表演！这个女人的生活充满表演！”　　　　“好啦……生气就梳头，梳头就扯断头发……再过几十年，我就该送你假发了！”孟熙撑起来，抢过梳子，塞在自己枕头底下，“去去去！睡觉去！”　　　　“你不安慰我！你还咒我脱发！”琳达隔着被子一顿挠，玩够了，才挪回自己的床上。　　　　宿舍里好容易安静了片刻，却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扰了。是孟熙的手机，琳达大笑起来，孟熙哀鸣着去接听。　　　　小杰克欢乐的声音传来：“熙熙！我搬来洛杉矶了！”　　　　孟熙的睡意也消磨得差不多了：“啊……好啊……那还真是快啊……”　　　　“你……不高兴吗？我们以后就在一座城市了——我们可以常常见面了！”　　　　“我很高兴啊……”孟熙忍不住去看了一眼，裹着被子笑得一脸幸灾乐祸的大小姐。琳达一定猜到了她在接谁的电话，并且期待着她俩一样倒霉。“可是，公关经理给我加了很多课程，我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去看你……”孟熙忽然想起他们之前的约定，赶紧补了一句，“我答应过你的事，我不会忘。”　　　　“熙熙！”杰克惊喜地叫着她的名字，“你一定是个天使！”　　　　“脸先落地的那种？”杰克没有领悟到笑点，孟熙自己先笑得抖了起来，“好啦！太晚了，不聊了，好不好？我太疲惫了……”她安抚着说了几句，却没有得到杰克的回应。仔细想想，他们通电话的时候，杰克那边几乎没有任何噪音的情况真的很少见。她突然冒出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杰克？杰克？你不会是在学校门口吧？现在，你在哪里？”　　　　杰克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嘟囔：“我翻墙进来了……你们学校的花园，修得跟迷宫似的……”　　　　天呐！果然如此！这就是少年人谈恋爱的代价啊！孟熙恨不得一头撞在墙上：“告诉我，你周围有什么标志建筑吗？等着别动，我去找你！”她夹着电话，踮着脚，伸手去够衣架上的外套。琳达旋风一样冲过来，拿下来帮她披上，一路把她推出门去。　　　　孟熙踩着米老鼠毛绒拖鞋冲进了电梯。她原本是想要等到不那么忙再去看杰克。可是他翻过了围墙，她怎么忍心把他扔在花园里？　　　　老牌私校的位置在今天看来并不偏僻，整体面积原也有限，花园越缩越小，即便用灌木做出一处小迷宫，也不过是为了给学生们休闲玩乐多一点噱头而已。杰克站在空旷的蓄水池旁边，远远看见孟熙就跑过来，抱着她亲了亲。毛茸茸的胡渣锉得孟熙想笑，她捧着他的下巴，问：“你知道围墙边有摄像头和警报器吧？”　　　　“之前看过很多次了，我知道哪里有死角！”杰克挤挤眼睛，一脸骄傲，“你在电话里哭起来那次，我就想要翻墙进来的。那次着急，摄像头可能拍到了我的车，才在外面等你的。”　　　　约会女朋友你这么拼，你们老板知道吗？孟熙揉着他的下巴，笑而不语。　　　　“过来，过来，”被女孩子轻柔的双手抚摸，感觉似乎还不错，不过杰克还是躲闪开，牵着孟熙的手往灌木从的迷宫里走。　　　　她知道他想要什么，他的目光围着她的双唇打转，热情而毫无掩饰。灌木丛高低错落，便是巡防保安也看不到这一对吻得甜蜜的情侣。这是属于他们的时间，呼吸交织、爱意痴缠。哪怕只是多出一秒，也像是能据此确认对方一辈子。哪怕再长的时间，也不够他们把恋人完完整整装在自己的眼睛里。　　　　“你知道吗？在我的家乡，这会被视为不应该发生的事——过早到来的爱。”杰克不肯松手，她就顺着力道靠在他怀里，小声地预告危机。　　　　“什么？”他没有听懂，“禁忌之恋吗？你们搞种族歧视？”　　　　“是我们的父母一代人，我们生活的文化，大家认为太早恋爱容易犯错。”　　　　“所以？你来了这里，对不对？”杰克笑得贼兮兮的。　　　　孟熙为了他的傻气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可能他们说得是对的。比如，你刚刚换了工作，不应该分神跑来这里，也许你的老板会觉得你不够专注；我呢，大半夜还和你在外面晃，如果明天没有精神上课，老师不会放过我，公关经理也不会放过我……”　　　　“我懂了！你不喜欢，不喜欢我来找你！”他的声音像是被挤出水分的海绵，失去了活力。　　　　“不是……不是，杰克，或许我只是最近太累了……”她也纠结起来，自己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呢？小杰克仿佛一个发热体，当他松开双臂，只是离开了那么一点点，夜里的风立刻狠狠扎进骨骼的罅隙。她没防备，重重打了个喷嚏，连腰都弯了下去。　　　　“天呐，你穿得太少了……”杰克扶住她，“好了，我知道了，你回房间吧！等你不这么忙的时候，出来找我好不好？”　　　　“给我打电话！”孟熙一边被杰克推进宿舍楼，一边回头叮嘱，不想让他心里生出什么隔膜来。　　　　月光如水银般落在这对少年恋人周围，小杰克的神情十分坦然：“会的……你先进去吧，我看着你。”　　　　孟熙走了没几步，又听身后杰克喊了一声：“嘿！”　　　　她满脸疑问地回头。杰克笑眯眯的：“熙熙！记得！我爱你。”　　　　孟熙差点就要冲回去吻他，偏偏这时远处有学校保安的巡防车灯照过来，小杰克站在那里，根本无处遁形。“快走！”她跺着脚，压着声音提醒。　　　　他看了一眼车灯的方向，仍旧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这就是你今天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吗？我不会走的！”他盯着她，又说了一遍：“我刚说的，我爱你！”　　　　“我也爱你！”孟熙一着急，就喊了出来。　　　　听了这句，杰克眉开眼笑，突然转身，飞一样地跑过草坪。巡防保安应该是看到了他，车子追过去，他却从巨大的观景台阶一跃而下，接连跳过几处灌木丛，身影消失在围墙边的林荫中。　　　　孟熙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在巡防保安反应过来之前，赶紧回房间了。　　　　琳达仍然在床上团成一团，吃吃地笑：“你再不回来，我就以为你被姐妹会抓到了。”　　　　女校的姐妹会，并不像男校的兄弟会那样强调纪律，或者搞出一堆什么去坟地睡觉练胆子之类的傻事集合。姐妹会更像是学生会，除了帮助老师安排学校日程之外，她们热衷于举办公益舞会和慈善活动。当然，新生太过高调，也会被姐妹会找去谈话。琳达是姐妹会极力争取的核心成员，她不住校时倒还清净，住校之后就常常被要求去这个部那个社团报道。于是琳达和姐妹会的众位学姐，就像老鼠和猫一样在校园里捉迷藏。孟熙还帮她撒过几次谎，打过几次掩护。　　　　她以最快的速度钻进自己的被子，舒服地翻了个身，嘲笑琳达：“姐妹会要抓也是抓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杰克真的没有再来学校找她，不过他似乎对那天晚上孟熙说的话也没怎么上心，更不会生气，隔一两天就会打电话给她，纠缠不清地反复问：我的新工作安顿下来了，你什么时候能来看我？你最近在忙什么，什么时候能来看我？今天……呃……今天什么事都没有，你什么时候能来看我？　　　　……　　　　孟熙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刚刚勉强熬过了语言学习这一关，就被安德鲁告知三项紧密的日程安排：　　　　首先，他看过了伊万·霍尔精剪版的成片，斯黛西的戏份虽然不算少，但剪辑明显更倾向于威廉的视角，片名也更改成《回到小镇》这种一听就是文艺范儿的小众电影风格。鉴于伊万·霍尔没有电影公司的倾力支持，也不打算举办大型首映礼。安德鲁建议孟熙不要对这部影片寄予过高的希望。“我觉得，导演说不定能给比尔·理查德争取一个小型电影节的最佳男主角，但是你作为女配角申报奖项的话明显分量不够，还不如把精力投入到其他安排中去。”他说话直截了当，讲完这些才想起来应该安慰小姑娘，于是又追了几句，“你没什么好失望的，作为第一部电影作品，你的表演没有失误，导演评价也很高，已经很出色了！你看那些一夜成名的公司女孩，她们的早期作品简直是电影界的耻辱……”电影本月登陆的院线，安德鲁希望孟熙应付几场点映仪式，尽到义务就可以。　　　　其次，《影像遗失》的舆论反响很理想，他希望下周开始的公映期间把宣传期扩散的噱头收一收，集中到两个点上来，一是琳达的电影世家身份，一是孟熙作为学院派电影大师利兹女士最欣赏的学生的身份。“我知道你和琳达是朋友，但我还是要提前说明一下：不要因为宣传资源分配不均发生争执，琳达的优势更明显，话题性更强，推出她会比较有利于扩大电影的影响力。而且推出你的身份，其实是为了利兹的复出打头阵——你知道，我们早晚是要把她请出学校来的！”由于马斯特斯先生和凯特女神的时间协调不开，所以电影可能会面临先公映，再开发布会的窘况，这种安排很少见，但也不是绝无仅有。安德鲁对于发布会的明星效应信心十足，他要求琳达和孟熙抓紧时间去上完5个课时的公共关系培训，导师会从仪态心理、表达方式等各个方面帮助她们调整至最佳状态。下周他们还要一起开两次碰头会，敲定具体的宣传方案。　　　　最后，下周末，孟熙要正式作为电影实习生，为一位动作片导演尼克·艾森伯格担任助理，从电影立项的筹备工作开始做起，一直跟进剧组拍摄，为期约半年。导演已经有了两位专业助理，和一位公司助理，这样的阵容中，孟熙不过是打打下手。“我希望你不要打算在这半年里接戏了！不管评论界怎么评价艾森伯格先生，不可否认的是，他被视为未来一定会取得商业上的巨大成功的潜力导演。如果你能完整跟进这个项目，对你自己的事业发展而言也是有好处的。”安德鲁不必多言，孟熙对这位导演的鼎鼎大名很有印象，他痴迷于夸张的动作镜头，对光影的运用也常常被评论界诟病，但诚如安德鲁的预料，这位导演无论给哪家电影公司拍戏，都是票房大热的商业巨制。孟熙万万没想到，安德鲁能帮她争取到这样难得的机会，连声道谢。安德鲁沉默了一秒钟，透露了一点点真相：“我提前看到了编剧的初稿，是关于俄罗斯黑帮和本地黑帮争夺地盘的故事。为了把你塞进去，我们夸大了你对语言研究的兴趣……所以，你千万不能松懈。”很显然，这是一种委婉的推荐演员的方式。作为公关经理，安德鲁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仁至义尽。孟熙并不想在黑帮片里客串一个什么华人大佬的情妇或者女儿，但是就像安德鲁说的，能全程跟进一个成熟的电影项目，对她而言是最重要的经验和人脉的积累。　　　　有些事，必须先揽到手里，再考虑下一步要怎么走。　　　　孟熙请桑德拉和安德鲁的公关人员对接，帮她安排协调日程。桑德拉显然也对她这种高密度的日程有点担心，专门询问她有没有私人事务需要安排进去，她一边叹气一边把课表发到桑德拉的邮箱，顺便诉了诉苦：“没时间约会，算是私人事务吗？”桑德拉不以为意，点点头：“当然！你有固定的约会对象吗？你们在哪里约会，公寓还是酒店？需要我安排地址，也是可以的。”孟熙瞠目结舌。桑德拉告诉他，自己在芭蕾舞团工作时，需要为某位首席一周安排三次和不同男友的约会。这位万能助理十分骄傲地宣布：“三次可不等于在三天，有的时候这个人前脚出酒店，另一位后脚就进来了。我工作了这么多年，这些男人互相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孟熙满怀对桑德拉的崇拜之情：“你真是太了不起了……我只有一个男朋友……真是对不住你强大的工作能力啊！”桑德拉翻了个熟练的白眼：“急什么！等你到了首席那种位置……”她笑容中有着止不住的暧昧。　　　　“不不不，我嫌累。”孟熙捂住了脸。她还是喜欢热情的小杰克，哪怕他有点不修边幅，有时候毛茸茸，有时候清爽爽，却总是可爱又可靠。她可以把作为女人的虚荣心耗在了舞台和事业里，而不是靠着男朋友来为自己增光添彩。这种想法，安德鲁大概不会明白，桑德拉也不会理解，但是她无需向任何人解释——这是她的选择，她的生活，她只需对自己负责。　　　　和安德鲁一味反对的态度不同，桑德拉对孟熙和谁约会完全没有意见。她很快完成了日程表，帮助他们做出了每周约会两次或者三次的决定：“这个频率呢，对于你们这个年龄段的情侣可能会觉得不够。但是请允许我建议，先维持这样的频率，以免以后你的工作压力增大，或者长期外景拍摄期间，长期分隔两地导致感情有变。孟熙小姐，女人总是希望考虑得更长远一些，对吗？”　　　　孟熙盯着日程，内心无限感慨：对啊，会议时间可以和必修课错开，这样就不会损失学分了！原来去上语言课会路过这家酒店啊，我为什么没有想到，可以顺便约会呢？“桑德拉，我太爱你了！”孟熙拥抱了桑德拉，对新日程表示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