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瘦小的她站在体格彪悍的支书老婆面前,言辞凿凿,满腹委屈,那模样简直比六月里下雪的窦娥都冤。她告诉众人,支书家别说丢几只鸡了,就是丢几头猪,都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支书老婆要是再往她一个娇弱不堪的小女孩身上泼脏水,往小了说,那就是以大欺小,为老不尊,往大了说,那就是欺压百姓,鱼肉乡里。她要去大队告状,大队不管,她就往乡里告,往县里告……。  吵到后来,五大三粗的村支书老婆跟风雨中飘摇的一叶孤舟一样,除了浑身打颤,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现在,她又是这副样子,镇定,从容,眉眼里隐隐跳跃着恶作剧似的红色火焰。很显然,这家伙又准备算计人了。可这里比不上她们那个巴掌大的小村庄,要是再被人拳打脚踢的胖揍一顿,可是连买药的钱都拿不出来。  思绪纷乱间,赵小明已经在罩着红色丝绒座套的椅子上大摇大摆地坐了下来。而何绢看着自己乌黑不堪的牛仔裤,却畏畏缩缩的再次犹豫起来。赵小明也不给她废话,从桌子下面一脚踹过去,她双腿一软,立刻瘫在了椅子上面。  这时,身穿红色旗袍的服务员的笑吟吟地走了过来。赵小明毫不胆怯地接过那镏着金边的红色菜单,老实不客气地一下子点了三四个菜,且还都是肘子红烧肉之类的硬菜,末了,还装出一副很优雅的样子说:“谢谢。”  殊不知,她那里每点一个菜,何绢的胃就剧烈地抽搐一次,苍天呀,大地呀,赵小明疯了,明明是两个身无分文的穷逼,她到底哪儿来的底气这么理直气壮的点菜呀?她下意识地看向了大门口,寻思着在被人打死之前,能不能顺利地从这儿逃到门外去?  从来没有见过的精致饭菜很快就上来了,虽然令人垂涎欲滴,可因为心虚,何绢始终不敢拿起筷子。赵小明却不管三七二十一,挽起袖子就是一阵风卷残云般的狼吞虎咽。边吃边咂巴着油腻腻的嘴唇,悄声说:“绢儿,我告诉你,错过了这些美食,你可千万不要后悔。”  何绢气急败坏地说:“闭嘴吧,我看你一会怎么逃出去?”  赵小明也不理她。吃饱喝足后,还装模装样地用高档的湿巾纸擦了擦嘴,又擦了擦手,这才施施然地挥手把服务员叫了过来。  依旧是那个身穿红色旗袍的服务员。她递过来一张白色的电脑小票,说:“你好,小姐,共消费一百二十元。”  何绢心里一哆嗦,紧张的连腿肚子都开始抽筋了。  赵小明满脸严肃地说:“美女,怎么办?我们忘记带钱包了。”  那服务员面色一沉,刚准备发飙,赵小明忙递过去一张写着安小米电话号码的纸条说:“美女,你甭着急,这是我姐的电话号码,你去打电话,就说我是她表妹,让她过来接我,我向你保证,只要她一来,你的饭钱就有指望了。”  那位服务员横眉怒目地刚要说话,赵小明又先她一步拍着胸脯保证:“美女,你放心,她很有钱的,这点钱根本不在话下。”  那位服务员唯恐她们溜之大吉,一边让人盯着她们,一边跑去前台打电话去了。  何绢望着赵小明那副一切尽在掌控的样子,悬在喉咙里的心总算落回了胸腔里。老大就是老大,这一招虽然凶险,但的确是找到安小米最快捷也最稳妥的方式。至少,比在外面腆着脸哀求那些卖报纸的小摊主有尊严多了。既享受了美食,又节省了电话费,太划算了……。  正暗自兴奋,那位服务员却带着两个人高马大的保安走了过来。她怒气冲冲地指着赵何二人,对那两个保安说:“就是这两个土鳖,吃白食。”  何绢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下,顿时懵了。她惊恐地看向赵小明,心想,这下演砸了吧,我看你还怎么收场?  赵小明却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冲着那个服务员说:“嚷什么嚷?不是让你去打电话了吗?”  那位服务员气呼呼地说:“你骗鬼去吧,那电话根本就没人接听。”  赵小明说:“没人接听就多打几遍呀,打到有人接听不就得了吗?”  其中一个保安不耐烦了,一把拎起赵小明的领口说:“少他妈废话,像你这种厚颜无耻吃白食的人,我们见的多了,今天,要么给钱,要么留命,你选择吧。”  这么一闹腾,大厅里所有的客人都被惊动了。他们潮水般围了过来,大睁着双眼等待着好戏上演。  赵小明虽然受制于人,却依旧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她直勾勾地盯着那位保安,沉声说:“大哥,你可要考虑清楚,要是把我打死了,你不但饭钱拿不到,估计还要赔偿两副棺材板呢,不太划算吧。”  那位保安本来也只是虚张声势吓唬吓唬她们而已,可此刻看着她那副底气十足的样子,反而怔怔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赵小明挣开他,一边整理着被拽的皱皱巴巴的领口,一边理直气壮地说:“不就是一百二十块钱吗?大不了我们就留下来打工好了,我们两个大活人,难道还偿还不了一顿饭钱吗?”  何绢这才反应了过来,对呀,留在这里打工,也好过在外面流落街头呀,赶紧大声附和:“对,对,我们留下来打工。”  正僵持着,前台那边突然传来了一句欢呼:“电话有人接听了,赵小明,赵小明过来接电话。”  赵小明一把推开身边的保安,翻着白眼对那个身穿红色旗袍的服务员说:“狗眼看人低,这是病,得治。”  说完,抿了抿头发,牛逼哄哄地走向了前台。  安小米出现在饭店的时候,着实引起了一阵骚动。露乳吊带,裹臀短裙,外加能把人晃花眼的大白腿。就这三样利器,让她甫一出场,就成功地包揽了所有惊艳的目光。  而之前差点被人狠削一顿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赵小明,此刻却瞠目结舌的差点把下巴摔到面前的盘子里。眼前这个浓妆艳抹,浑身都充满着风尘气息的性感女郎,还是记忆里那个梳着两条麻花小辫的纯情表姐安小米吗?  她这边还在犯迷糊,安小米却已经毫不客气地捏住了她的脸颊,阴阳怪气地说:“我的好妹妹,五年不见,你还是这么能作呀。”  赵小明顿时释然。高档服装,高级化妆品或许可以包装一个人的皮囊,但这熟悉的动作,熟悉的声音,却是任何外力作用都不能使之改变的。没错,眼前这个连脚趾头都充满着妖艳之气的狐狸精,就是她那暌违五年多的表姐安小米。  离开饭店后,安小米径直走向了停在路边的一辆红色小轿车,潇洒地打开车门,示意赵小明和何绢上车。  那威风八面的款姐范儿,瞬间就让赵小明觉得,刚才还勾肩搭背的姐妹两人,中间已经竖起了一道天堑鸿沟。果真如她老娘常唠叨的那样,虽只有四岁之差,但人家却把自己甩到了南极的地沟里。  这安小米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以前她寄居到她家里的时候,她怎么就没有发现她居然还是块经商的奇才呢?  安小米也堪称命运多舛,五岁时母亲去世,八岁时她父亲,也就是赵小明的舅舅又另娶她人。  最开始,大家都摇头叹息,一致认为她这个拖油瓶铁定会被继母各种打压。事实也的确如此,只要她老爹去工地上班了,继母就横眉竖眼地对她极尽刻薄,又是让她打猪草,又是让她吃剩饭的,恨不得分分钟就拔掉她这颗眼中钉,肉中刺。  安小米人小鬼大,不动声色地把继母的套路都领教过一遍后,就开始奋起还击了。先是掐准她老爹快从工地回来的时间,故意打乱头发,又抹点锅底灰在脸上,那又脏又乱又可怜的小模样,比封建社会的小奴隶还要凄惨几分。  其次,只要瞄准村里有人扎堆聊天,她就故意调皮捣蛋地把继母气的上窜下跳,只要她忍无可忍地一扬巴掌,她就会慌慌张张地跑到人群里,鬼哭狼嚎地大呼救命。如此半年不到,虐待继女,心狠手辣的继母就开始臭名昭著了,再后来,那继母只要一看到安小米,就跟看到三头六臂的妖怪一样,就差抱头鼠窜了。  家庭的霸主宝座眼看就要坐稳了,谁知之前还担心她受后娘虐待的亲生老爹却又掉链子了,被继母连续吹了一年多的枕头风后,越看她这个亲生女儿越觉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但基于责任和义务,又唯恐别人戳脊梁骨,只得苦苦隐忍着。  如此又过了两年后,继母一鸣惊人,一举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安小米的父亲在狂喜之下,灵感大发,顿时想到了一个驱逐女儿的完美妙计。  那是一个冬日的黄昏,年仅十岁的安小米被她的父亲带到了赵小明家,见到安大英,还没说话眼先红:“妹呀,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好不容易又讨了老婆,又生了儿子,总不能因为一个丫头,就闹的家宅不宁吧?”  见安大英面现难色,赶紧又加上了筹码:“妹呀,妹夫不是一直都想种我西坡的那一块地吗?这样吧,那块地暂时归你们,一直到这丫头成人。另外,我每个月再给二十块钱的生活费,你看怎样?”  安大英还没说话,一直躲在房间里装聋作哑的赵水旺就冲了出来,一把握住大舅子的手,满脸都是狐狸的笑容,“大哥,都是一家人,那么见外干啥呢,好了,丫头留下吧,其他的条件,就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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