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

平陵城，牌匾上的字显得气势磅礴，城里熙熙攘攘，好不热闹。道路两旁是各种店铺，绸缎庄、药材铺、武行、古董店……　　三五个小贩在街边叫卖，七八个艺人正当街表演杂耍，舒音阁里传出声声丝竹，空灵且悠远，简直让人忘了身在何方，正要循声而去，奈何琴声已停，夏小小忍不住慨叹一声。　　一名女子抱着一把琴缓缓走出，红衣绰约，身段窈窕，背过身看不清容貌，只能瞧见水红衣袖下，露出一截皓腕。不知为何，夏小小有种直觉，方才的琴音便是出自这名女子。　　红衣女的正前方出现一名猪哥，破坏了这一幕美景。那猥琐的小眼睛在瞧见美人之后顿时放光，仿佛饿狼看见了养得白白胖胖的大兔子。　　看见这一幕的修士都暗暗摇了摇头，无一人挺身而出上前帮忙，他们的心中都在为猪哥的悲惨命运而叹息。　　这时，一个身着鹅黄色衣裙的蒙面女子出现，轻轻松松地把猪哥的手臂折成了奇怪的姿势，一声脆响清晰可闻，明显是骨头断了，众人默默吞了口口水。　　在猪哥的哀嚎声中，夏小小膝盖一提，惨烈的哀嚎声戛然而止，伴随着沉闷的落地声，再一看那登徒子，已经两眼翻白昏了过去。　　红衣女子的脸上染上兴味，其余的人，尤其是男人，个个面色发青。太，太狠了！　　“你没事吧。”夏小小问道。这个女人果然很美，只是娟秀大方的脸上完全没有惊吓的样子，难道是这种情况遇得太多，已经习以为常了吗？这一点，夏小小太懂了。　　“这位妹妹好身手，不知是何门派？”　　“无门无派，孤家寡人。”　　女子一惊，这名少女年纪轻轻，可是修为分明接近筑基，竟然只是散修？背后没有门派支持，她是怎么做到的？“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姓连名红雪，不知妹妹贵姓……”　　“夏，夏小小。”　　夏？如果她是出自那个夏家，这般修为倒也不奇怪了。“夏妹妹来平陵城是……”　　“我要进墨家找一个人。”夏小小直言。　　“莫非，妹妹精通医术？”　　夏小小对连红雪惊愕的语气不以为然，“医术？是会一点啦，可是这和进墨家有什么关系？”　　“墨家有人得了重病，请了好些大夫和医修都束手无策，所以墨府门口放了榜单，正在悬赏呢。”连红雪垂下眼眸，神色黯然。就连瑶阁的人都没有办法，此时，她竟病急乱投医到寄希望于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孩吗？　　“只要给人治病就能名正言顺地进府？”夏小小问道，原本她是想偷偷摸进去的，可是又不免担心这种有钱人家会不会有什么机关……她在路上听过，这户人家不是普通地有钱，而是极其有钱。　　“这是自然。”若是有能人异士到访，列为上宾都来不及了，自然是要进府的。外面的客栈哪比得上墨家？　　“揭榜有什么要求吗？”　　连红雪摇头，“任何人皆可，妹妹这是……”　　夏小小没等她说完，又问：“墨府要怎么走？”　　连红雪指了指右前方，墨府前聚集着许多人，这些日子以来，总有不少人围着悬赏令看免费的热闹。　　“那我去啦，姐姐再见。”　　“哎……这位妹妹性子可真急。”她可以直接带她进墨家的，哪里需要撕什么榜单？希望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真能给敬轩也给她带来些许希望吧。　　“师姐。”顾华看见她站着发呆，就叫了一声，“你怎么了？”　　“遇见一个很有意思的女孩子。”连红雪看着那个远去的黄色身影，忍不住微笑。　　“哦？”顾华想起了听到的传闻，“是那个路见不平，直接攻向地痞要害的女孩子？”狠辣的行事风格丝毫不亚于这位师姐，成功地让不少男性闻风丧胆。他感兴趣地顺着连红雪的目光看过去，注意到了女孩发间的簪，心中一跳，“是她……”　　“你认识？”连红雪很少看见顾华失神的样子，嗅到了几丝不寻常。再想起夏小小曾经说过，她要进墨家找一个人，莫非……她摇摇头，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夏小小一鼓作气跑到了木架子前面，稍微喘了喘气，接着利落地揭下了那页纸。　　“第187个，果然还是女的。”围观群众都是一种“早知如此”的反应。　　“这位姑娘，今年贵庚？”修道之人青春不改是司空见惯的事，只是那双眼睛，竟然给人一种涉世未深的印象。　　“十八岁。”夏小小骄傲地说道。　　“十八岁就接近筑基，姑娘的前途不可限量啊。”上了岁数的老人摸了摸胡须，张望了一下之后，疑惑地问道：“老夫是这墨府的管家姓华，请问前来诊治的是……”　　“就是我啊。”　　老管家神色一变，他僵硬地转过身，不耐烦地向后面的人使了个眼色，不再多言。　　围观者窃窃私语，“又是一个为了男人来的，这几天来墨府意图近水楼台的女人都快凑成一个女儿国了。”　　“这不是挺好，让咱们大饱眼福！”　　“这姑娘的眼睛可真美，只可惜蒙着面。”　　“小姐这边请。”一个丫鬟上前带路。　　“华管家是生气了吗？我做错什么了？”夏小小一头雾水，这老人家的脾气真怪，说变就变。　　丫鬟不语，只是尽职地带着路。　　二人走进一个园子，丫鬟终于开口，“这里是要测试一下小姐的医术，并非是不相信小姐，只是这段时日，沽名钓誉、别有用心之辈太多，我家主子只能……”　　夏小小挥了挥手，“好了，我知道了。”　　丫鬟一愣，这个反应，和那些立马就撒泼的女人完全不一样，难不成，这姑娘真有点本事？　　夏小小走向红木桌，“柴胡，人参，田黄、白芷、天香草……”如数家珍地念出所有药材的名字之后，她拿起了边上的药纸，抓了几种药材之后，将纸包交给了面色糟糕的家丁，“分三次煎了服下。”她停顿一会儿，似笑非笑地看着面露惊讶的家丁，“天天吃巴豆，你也是蛮惨的。”　　最后是一个屏风，五根红色细线从缝隙中穿出来，桌上的纸写着需要回答的问题，夏小小捻起细线，在食指指腹松松地绕了一圈，“女，没有灵根，生过孩子。”　　第二根，“女，伪灵根，不宜修仙。”　　第三根，“男，土木灵根，炼气二层。”　　第四根，“男，筑基中期，没病，不过在一个月前，中过毒，余毒至今未清。”　　正当夏小小要拿第五根红线的时候，丫鬟说了话，“小姐……”　　“怎么了？”夏小小疑惑地看过去。　　丫鬟摇头，“没事。”这第五根线原本就是虚晃一招，压根就没有人，为何连小姐不让她提醒这位姑娘？　　第五根红线传来的脉动让夏小小笑得两眼弯弯，她反手摘下面纱，再度看向给她带路的丫鬟，“劳烦姐姐给我倒杯茶。”　　眼前的绝色让这有几分姿色的丫鬟都愣了半晌，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姐请稍等。”　　夏小小将红线绕在手腕上，接着故作忧虑地叹了口气，“关乎终身大事，小女子有五个问题要问，当然了，无需公子亲口回答，可由身边人代为效劳。”　　“公子可有婚嫁？”　　连红雪极力忍住笑意，“没有。”　　“公子可有未婚妻？”　　“咳……也没有。”声音因为忍笑而颤抖。　　夏小小掀开茶盖，悠悠地喝了口茶，“公子心中可有非娶不可或爱而不得之人？”　　连红雪看向顾华，“嗯……应该是没有。”　　“那么，顾公子认为，在望海峰遇见的那位夏姑娘……如何？”紧握的拳头泄露了夏小小此时心中有多么紧张。　　这一回，不待连红雪作答，顾华便给出了答案，“很特别。”　　夏小小悄悄松了口气，看来自己的希望还是很大的。此时八宝屏风变小，原来这是一件隔绝神识的灵宝，屏风后头是又一座园子，园子里坐着不少人，在听说有人看一眼就能辨认出全部药材之后，他们便赶了来，其中就有腕上缠红的顾华。　　连红雪指尖轻轻一点，那根红绳须臾间没了踪影。那一刻，夏小小心中浮现的不知道是失落还是遗憾。　　与此同时，园子里的人在看到夏小小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时都是一惊。管家说她才十八岁，而那些曾经过府诊治却无功而返的名医们，年纪最轻的，也要近七十岁了。　　“夏小姐，这是我家老太爷、瑶阁韩长老、乾云宗段掌门……”华管家见识到了夏小小的本领，对她的态度也变得无比亲切。　　“嗯。”夏小小点头，表示知道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进了墨家，就该尽她医者的本分，“病人在哪里？”　　不只华管家，几乎所有人都是一愣，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正常情况下，见到这些大人物总都要寒暄一番，怎么她……完全不当一会事儿？　　顾华咳了一声，掩去唇边的笑意。　　许多人包括墨家老太爷都在心里想着，这就是真正的世外高人的风范啊，不显山不露水，宠辱不惊。他们根本想不到，夏小小只是不太清楚这些门派而已。　　夏小小一阵茫然，为什么大家都沉默了，而且表情都有点古怪？她看了看顾华，不知怎么，想起了第一次见他的场景。　　“当务之急还是师兄的情况，或许夏姑娘会有办法也不一定。”顾华及时解围。　　华管家回过神，“夏小姐，这边请。”　　连红雪意味深长地看着顾华良久，然后施施然走在他前头，轻飘飘地丢下一句，“千里姻缘一线牵……”　　顾华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寒冰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若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几乎与死人无异。　　“咦？”夏小小的手探向昏迷之人的左手手腕，眼睛一亮，瞬间来了兴趣，“竟有人懂得如何使用巫蛊？”　　“巫蛊？姑娘是如何断定的，老身与段掌门研究了许久也只是猜测。”韩楚红不可置信，她是怎么一眼就得出结论的？　　“我也是猜的啊。”夏小小坦言，“不过，这件事是可以验证的。那……谁方便把这个人的上衣脱一下？”她看向众人。　　之前被夏小小诊出余毒未清的那名侍卫上前，帮墨敬轩脱衣服，脱到一半的时候，夏小小发话了，“行了，不用脱得那么干净。说起来，有没有哪个……他的血亲可以贡献一滴精血？”　　闻言，墨亦城上前，“由我来吧，敬轩是我儿。”他闭上眼睛，眉心一点金光浮动，随后一个小小的光球飘到了夏小小面前，里面正是凝结修士元气的至阳之精。　　夏小小掌心一翻，涌现的水木灵气将精血层层包裹，再渗透其中，她指尖一点，晶莹剔透的圆球便隐没于墨敬轩掌心，接着一条若隐若现的银白光晕沿着脉络缓缓往上攀爬，不多时，攀爬速度明显加快，最后飞速冲向左胸。她默念法诀，接连结了数个法印，复杂的椭圆形光阵附上了墨敬轩的胸膛，“妖物，现！”　　诡异的黑色雾气浮现，一个覆有硬甲的毛毛虫围在心脏上，一阵一阵的蠕动，仿佛在啃食着什么，那一点隐隐约约的银白色进入了怪虫的身体。　　“此物以心头血肉为食……”夏小小叹气，哪怕是在蛊毒里，狠辣程度也是首屈一指。　　连红雪吸了一口凉气之后，捂住嘴，泪流满面。他原来一直被这样折磨着吗？她只道他昏迷不醒，对此竟半点不知。　　夏小小一边引冰床的寒气入体，一边将在血脉中流过一遍的寒气送向那只虫，就在虫子僵下来的时候，她发现体内的灵气已空，“这该死的炼气层！”夏小小愤恨地咒骂道，或许是骂得太用力了，一阵眩晕袭来，她急忙侧坐在冰床上，明眸若有所悟地看向顾华，然而他的视线全然在墨敬轩身上，可她刚刚明明感觉到有一阵风，是错觉吗？　　“姑娘，请你救救我孙儿，哪怕豁出这条老命，我也一定给姑娘弄来你想要的。”老人神色激动。　　“墨爷爷言重了。”夏小小想了想，“这巫蛊只是解决起来是有点麻烦，并不是无药可救。”　　“是需要什么灵药吗？姑娘尽管提。”墨亦城说道。　　“若是现在治，我只有三成把握。”　　“三成？”连红雪身形一晃，所幸边上的顾华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连姐姐，且听我说完。”　　“其一，解蛊的术法我在筑基之后才能用；其二，需去到墨少爷中蛊之地，找到与此蛊相生相克之物；其三，七星伴月莲和天香草。若都能满足，可有八成把握，而且即便失败，墨少爷依旧性命无虞、苏醒有望。”　　“若是……”老管家欲言又止。　　“不能满足的话，也有个激进的方法，以血亲为新宿主。不过你们不用想了，你们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治。”夏小小的态度异常强硬，“毕竟……病人的心只是伤了，不是没有了。”　　此话一出，几个想要牺牲的血亲也只能打消念头。墨敬轩醒了，要是发现有人为他而死，又怎么能心安理得？　　“顾大哥，清风解意……你应该会吧。”　　乾云宗掌门一震，这年纪轻轻的小丫头竟对风系法术都有了解！清风解意来源于乾云宗先祖自创的功法，她是如何知道？　　“没错。”　　“你把墨敬轩扶坐起来，然后运功。”夏小小往冰床的边边挪了挪，给顾华留出足够位置，她深深吸了口气，“接下来，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自云门始，行经气户、俞府、璇玑、……、神道，终于灵台。”　　如此折腾之后，墨敬轩的脸上竟出现了血色，这一现象，让一众亲属激动不已，也让他们更加坚信，夏小小确实是有本事救墨敬轩的。　　夏小小把过脉后，“墨少爷的身体最多还支撑一个半月，超过这段时间，即使还能救回来，他这一生也会很痛苦，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半晌左右，夏小小终于撑不下去了，她扯着顾华的衣角，气若游丝地说道：“水灵根、木灵根，救……我……”接着就倒了下去。　　“小丫头真是出人意表，耗尽灵气还能撑到现在才倒下，不容易，不容易。”段南天摸了摸稀疏的胡须，毫不吝啬地表露出对夏小小的欣赏。　　“也是该我们出力了，要不然还不如一个小辈，那真是贻笑大方。”韩楚红附和，“且不说这医术，光水木灵根一项，这丫头就有做我瑶阁圣女的资质。”　　“你们就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和韩长老。”段南天说道，“小丫头不会有事。”　　乾云宗掌门都这么说了，墨府众人自然无比放心，于是他们安心地离开了。　　确认夏小小无虞以后，两个老人家识趣儿地离开了，段南天在走前看了看顾华，“怎么说，这丫头也是为你而来，就由你照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