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袭爵位的归属一直以来都是整个荣国府的敏感问题,贾母想让贾赦把世职传给贾政,贾赦认为贾瑚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贾瑚又顾念手足情谊着力栽培贾琏,颜氏却要给自己的儿子打算,几下里拉锯,终究要看贾瑚这个昔日荣国府世孙的意思。 见妻子捅破了窗户纸,贾瑚半晌不语:“自要由你来拿主意的。” “空话!”颜氏站起来,“现今老爷袭爵,太太是主母,贾葵几个自小在荣府长大,莫非将来还要变成寄居叔叔家的客人不成?” 贾瑚无言以对。 颜氏缓了缓脸色:“我并非刻薄长嫂,你兄弟弟媳总要大面上过的去吧?而今大大方方让了爵位,翌日闯下祸事,莫非叫贾葵兄弟无辜受累?” “我明白你的顾虑。”贾瑚叹口气,“且观后效罢!” 在这件事儿上,当下的袭爵人贾赦无疑有极大的话语权,但包括张夫人在内,他们几乎没有将爵位留给贾琏的意思,原因无他:儿子是手心手背,儿媳差距太大。 这个差距并不在于身家地位,凤姐虽不及颜氏豪阔,也是伯府出身十里红妆嫁进的荣国府,往日也并不曾短了公婆的孝敬,贾赦夫妻不大在乎身外物,更看重长房的原因在于:大儿媳的产育贡献甩了小儿媳五条街不止。 颜氏嫁进荣国府十年,如今膝下已有四子一女,时下讲求“抱子不抱孙”,上了年纪的更加盼着含饴弄孙,贾茂小时淘气,把贾赦的胡须薅了几根下来,当爷爷非但半点儿不恼,还要痛并快乐的予以鼓励,直接把珍藏的东汉青铜鼓赏了他,说是以后练手劲儿用;贾葵是长孙,刚开始练字做爷爷的便送了“赵子昂的羊毫湖笔、苏东坡的定窑瓷洗、欧阳信本的醴泉拓贴”助其进益;就连新出生的贾茗贾英,满月礼也是极扎眼的一对嵌珠镶玉黄金锁。对比之下,贾琏成婚七年却只得一女,贾赦夫妇自然不满。 大人的情绪没影响孩子,颇为护短的贾萱在得了俩弟弟后也不曾冷落小堂妹,亲眼见识了宁府长孙的生日排场,待弟弟百岁后摩拳擦掌的要比照东宫郡主给大姐儿办周岁宴。 颜氏哭笑不得:“大姑娘,咱们是不能逾礼僭越的。” “我想着了。”贾萱掰着手指算,“咱们家从老太太算起到茂弟弟共有十九口,加上东府大伯父一家六口是二十五人,族里过六十岁的长辈也要请了来,太太说能借岁数压命格,我让林之孝家的查过,统共有七个人,再把林家、王家、史家算上,妥妥的七八桌能摆起来。” “不错。”颜氏笑道,“看来你这做姐姐的心里是有谱的。” 贾萱的眼珠子滴溜乱转:“娘,妹妹的生日,您做大伯母的给不给表示?” 颜氏故意逗她:“你妹妹的大伯母生了个这样疼她的堂姐,还用再表示什么?” “娘——”贾萱摇着颜氏的胳膊撒娇,“您取笑女儿,我不依——” “好好好!”颜氏把贾萱拉到身边,“说吧,你想要什么?” 贾萱言明意图:“娘,去年您让蔷哥哥到江南采买了戏子乐器,能不能招进来让咱们热闹热闹?” “这可不行,养在西山的舞乐戏子我有用处。”颜氏看着略显失望的女儿笑一笑说,“不过京城里有好几家王府都养戏班子,你如果有中意的尽可借来。” 贾萱高兴了:“康王舅姥爷和忠雍王舅姥爷家的戏班子好,忠温王舅姥爷家还养了杂耍班子。” “行,咱们把康王府和忠温王府的戏班子杂耍班子都借来!”早先颜氏也养过一班戏子,太宗皇帝驾崩后就冷落下来,西山别院小具规模后直接将人撒了过去,是以平素喜庆日子都是现从外面找来凑兴的。 “娘真好。”贾萱高高兴兴看弟弟们去了。 颜氏略想一想,朝春兰招了招手。 春兰俯身近前:“主子!” 颜氏低声嘱咐:“你往忠温王府走一趟,挑着忠温王和忠廉王都在的时候——” 忠温郡王听说春兰的请求果然好奇:“你家主子大张旗鼓在西山建别院,听说单买戏乐便花了好几万,难道不是为这种场合置办的,何必费事来借?” 春兰解释:“王爷有所不知,西山的舞乐都是按东宫规制采办的,用在我们府小姐的周岁宴上多少有些逾越。” “这算什么理由?”忠温郡王疑惑地看了忠廉亲王一眼,“你家主子就是秩同皇储的封国公主,只要她在场,谁敢拿这事儿挑刺?” “这——”春兰老实回话,“奴婢不知。” 忠廉王笑道:“七弟,鲁国公主赏脸借你府上的杂耍班子,你倒较了真审问起来,仔细人家调头走了,后悔药是没得买了。” 春兰赔笑:“奴婢不敢。” “你不敢,你家主子敢。”忠温郡王吩咐管家,“请姑娘去王妃处用茶,嘱咐班头,好生伺候着,如敢怠慢半分绝不轻饶!” 管家答应一声,领着春兰往后院去了。 忠廉王微微皱眉:“自己养着现成的不用,遇着喜事儿往外面借,这可不像她行事的路子。” 忠温郡王并未在意:“一班戏子而已。” 忠廉王仍有疑虑。 鹊桥会还没上演,提前两日倒下了点儿小雨,颜氏果依前言,打包了许多人参、燕窝趁给太后请安的机会顺道往后殿探视久卧病榻的明太妃。 论家法,明太妃是外祖母辈,讲国法,太妃的待遇如同当朝贵妃;明太妃是不能对侧室公敌有好脸色的,颜氏并不计较,先向庶外祖母问好:“听说您不舒坦,早该过来请安的,因着事忙,竟耽搁了几天。” 明太妃冷笑道:“您是赫赫扬扬的封国公主,我们为妃为嫔的又是什么牌子上的人,值当您一看。” 颜氏微微含笑:“您玩笑了,从前都是我年青狂悖,多有失礼的地方,望您海量宽容。” “我却好奇,大公主怎么会忽然想起来见冷宫里的老弃妃。”明太妃自嘲,“便想炫耀,也该找甄贵太妃更加合宜。” “太妃对我的成见是不小的。”颜氏瞥一眼伺候的宫女,因命秋菊,“这里不用你们伺候,到外面守着。” 宫女见明太妃没有异议,这才退出了寝宫。 “看来大公主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明太妃直了下腰,“我这喘气的活死人还能有什么叫您看上眼的地方?” “怎么是活死人呢。”既已清场,颜氏也换了面孔,“如果我没记错,除了太宗皇帝驾崩前恩赏国公爵位的金昱,您可还有七个孙子好好的圈在义直郡王府里。” 明太妃瞪大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颜氏叹口气:“说起来太宗皇帝是真疼儿孙,临终前还记挂孙子们膝下单薄,要他们以日记年的守满孝期,不许迂腐愚孝。太子是扎扎实实守足一月热孝的,金昱倒没拘束,算算他府里大姑娘的生日,怕连太宗皇帝的五七也没出就与侧室合了房!皇上是不过问这些个小事的,皇后娘娘慈善,悄悄命宗人府改了生日报上籍册——这要传扬出去,估计必有多事的御史要上本,求皇上把金昱圈回去。” 明太妃有些明白了:“你威胁我?” “损人不利己的事儿我不干。”颜氏轻轻摇着扇子,“我想跟太妃做笔交易,您若允了,我自有法子求皇上再将义直郡王的儿子宽赦两个。 明太妃闭上眼:“我若不允呢?” 颜氏很快接道:“您若不允,只要不声张出去,金昱还是正经的国公老爷。” 明太妃扶了下额头:“好,我听着。” 颜氏即把图谋讲了一遍。 明太妃睁开眼,压着声音笑起来:“果然是先帝宠爱的鲁国公主,有魄力!有手段!” “我是没法子的。”颜氏淡淡地说,“太宗皇帝自知骄纵诸子,驾崩前交代我相机行事,忠温郡王以经商为名替忠廉亲王在山西收拢了三百死士,骁骑营也有许多将校是藏匿未除的忠廉王党羽,虽说现在隐匿不发,终究由不得我大意,索性趁着他没效义直郡王故事先予捕杀,对他两个儿子未必是坏事。” 明太妃问道:“老六有改天换日的能耐?” 颜氏很肯定:“一旦朝中有变,祸乱朝纲者舍他其谁?” 明太妃又问:“这是皇帝的意思?” 颜氏摇摇头:“太妃该听说过,只要当今皇上的子孙坐稳龙庭,三代之内,贾家荣华不失,一旦忠廉王成事,荣国府必要一朝尽败。” “先发制人!”明太妃盯住颜氏,“老六可是太宗皇帝的血脉!”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颜氏淡淡地说,“除他一个,太宗二孙都保无虞,留下他——后事难计。” 明太妃低眉垂目:“那你为何找上我来办这件事?” 颜氏轻轻抿嘴:“太宗皇帝的后宫诸妃,大抵没有喜欢我的,恨毒我的应该只有太妃和甄贵太妃二人,甄贵太妃是忠廉王的养母,也只太妃的话能让他信服。” 明太妃默然,良久方道:“我知道了,你容我思虑几日再做答复。”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