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贾萱这个无事忙操持,贾琏嫡长女的周岁宴规模远超众人预期,不但接着帖子的本家长者都到场,连越城郡主、康亲王世子妃、保龄侯夫人、忠靖侯夫人也给面子出席了。 抓周时发生了一件催人眼泪的事儿,已满周岁未开金口的大姐儿不叫爹不叫娘,用所有人听得清楚的含糊语音叫了贾萱一声“姐姐”,直把小丫头高兴坏了,抱起大姐儿激动地跟颜氏显摆:“娘!娘!您听到没?妹妹叫我了,妹妹叫我了。” 颜氏颇为感慨:“再小的孩子,只要你实心对她好,她总能觉得出来。” 宴席一直持续到傍晚才算宾主尽欢。 贾赦很给大孙女面子,提前给小孙女起了“贾苓”的大名,张夫人也在散席后宣布了。即至晚间,凤姐抱着女儿看一回,疑惑地询问平儿:“大姐儿——苓姐儿真有这般可人爱?萱姐儿稀罕的什么似的。” 平儿无语:“我的二奶奶,别说咱们苓姐儿生来乖巧,就是一般的孩子,那也是郡主最亲的妹妹,能不稀罕么?” 凤姐点点头:“也是。” 贾琏今日在外面陪客,听说了里头的事儿回来后也问妻子:“今儿大姐儿叫人了?” “嗯。”凤姐笑着说,“这孩子说话晚,我原本有些担心的,不料抓周前竟开口叫了‘姐姐’,实在是意外之喜。” 贾琏把苓姐儿接过来,闭着眼搂在肩上:“我是瞎的,我的女儿这样可爱,以前竟没有看到。” 凤姐一怔,低了头没有说话。 第二天做完功课,贾萱认认真真画了样子交给丫鬟秋霜:“让器皿房到外面照着我描的花式打一对紫金铃来。” 秋霜笑问:“主子,您打这样精致的玩器做什么?” 贾萱眨眨眼:“我不告诉你。” 秋霜笑道:“好,奴才这就去,早晚明白您的用处。” 因为贾赦休沐,俩小祖宗都被太太抱去了荣禧堂,颜氏刚松一口气,春兰进来回道:“主子,长史送了忠雍亲王的拜帖来。” “忠雍亲王?”颜氏颇为疑惑,“素日并不曾多与忠雍王府往来,他见我做什么?” 忠诚王和忠雍王是排行靠近且极得皇帝倚重的两个太宗皇子,与昔日颜氏单纯的拥戴嫡裔不同,他们属于典型的太子党,二人比较起来,忠雍王更加务实勤干,是以在御前颇有体面。 略想了一想,颜氏吩咐道:“回帖忠雍王舅,明日在公主府专候。” 春兰答应着去了。 虽是舅甥之亲,到底有君臣分别。忠雍亲王又是严谨的性情,先给颜氏行礼:“臣忠雍亲王禛参见公主殿下。” 颜氏早已起身侧让:“王舅安好。” 忠雍王起身后又是一千儿:“臣求谒公主,原有不情之请,望千岁体怀。” 颜氏对忠雍王无感,忠雍王对颜氏更没好印象,昔年就觉得皇父把个小丫头养在内帷有欠懿范,先帝把她宠上了天,姑娘家偏就闹翻了天,先是指手画脚干预禁中,后来连内府的事儿也敢插一杠,他曾委婉进谏,太宗皇非但不予理会,事后还给了“解我家危难者——必此女也”的定论,江南遇刺时他是随驾成员,眼看着颜氏用身躯护住了弩jian下的皇父,事后跟诸兄弟一齐遭到训责,内心很不是滋味,七年前鞑子犯阙,危急之刻太宗皇帝与当今竟力排众议压过须眉男子让个未曾临敌的妇人“节制中外诸军事”,甭管服不服气,至少他这个皇子皇弟没本事击毙酋首杀败敌军,只能咬着牙认可了这个出身异姓的女人压在自己头上。往日不愿意与鲁国公主府打交道正是此种心理作祟。 “王舅请讲。”对于侧室比正妻生的多的人,天然遭受鲁国公主嫌弃。 忠雍王起身入座,斟酌着说:“下月是母妃六十岁生辰,蒙母后恩典,准予王府大庆,愿请殿下降临。” 单为吴太妃的生日,有忠雍王妃出面即可,哪里用得着忠雍王亲自下帖,颜氏轻轻按了下额头:“王舅见召,鲁国岂敢不从。” 忠雍王不善言辞,颜氏也没空玩儿“你猜——你猜——你猜猜的游戏”,接着帖子后直接冷了场。 长史还纳闷呢:事情都讲明白了您老还不走?莫不是要等殿下留饭? 忠雍王见颜氏没有递台阶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说:“臣为人子,自盼着母妃的生辰顺心顺意,可惜十二弟太不争气,叫母妃忧心至斯——” 颜氏打断道:“忠恂郡王已经守了七年的皇陵吧?” “是”忠雍王忙道,“父皇升遐也已满了三年。” 颜氏仰起头:“忠雍王舅,处分忠恂郡王的旨意是昔日身为上皇的太宗皇帝亲手颁诰,往后看,忠恂郡王的错处并不算什么,可在当下——鞑子叩关、京城空虚,社稷险有倾颓大祸,我等妇孺尚且甲胄上阵,彼为taizu皇帝亲孙,反倒不顾祖宗基业,教唆禁军,假守卫taizu陵寝为名谋兵自重,几乎生出内乱来,王舅可想,难道太宗皇帝是不疼儿子的,至死不行宽宥,失望之情你我易知!” “十二弟确实糊涂。”反正开了话茬,忠雍王索性尽力游说,“您也说了,十二弟毕竟是太宗皇帝的儿子、taizu皇帝的孙子,祖、父先帝,自要盼着不肖子孙痛改前非的。” “人伦之亲,无外于是。”颜氏叹口气,“我为甥女晚辈,岂有居中作梗,不让母子兄弟团聚的道理?王舅但请圣旨行事即可。” 忠雍王当然是请示过皇帝哥哥的,闻说忙道:“陛下有言,十二弟因抗千岁军令而背圣旨,倘要恩赦,必得教令宽免才可。” 颜氏不语。 忠雍王下保证:“殿下如愿答允,非但十二弟知恩,臣与母妃亦当承情。” “罢了!”颜氏终于点头,“皇舅口谕如此,圣意自然明白,我今具表,烦请王舅代呈驾前。” 公主上书,多以长史代奏,颜氏要把表文交给忠雍亲王,摆明是让他认下人情的意思,忠雍王虽然心中明白,并不好为此求全责备:“臣代十二谢过殿下,翌日蒙赦,必教他亲来磕头。” “不敢当。”颜氏淡淡一笑,“您转告忠恂郡王,我是神鬼不怵的,可他在taizu皇帝陵前拿我的画像射靶子总是过分了些——好说歹说我也是taizu皇帝的血脉,不顾活着的也总该念及去了的是不是?” 忠雍王唬的汗毛倒竖:“竟有这样的事儿?” 颜氏虽称太宗十二子为忠恂郡王,实际上他被发配守陵时早已削掉了王爵,如今不过是虚有皇弟之名的闲散宗室而已。皇帝私下跟忠雍王许诺:“朕已打算于来年正旦祭天告祖,册封东宫嫡长子为皇太孙,曩时推恩诸王,太宗皇子都有赏赐。” 忠雍王自然欢悦:纵使复不了双字郡王爵,好歹不能差过义直郡王的嫡子,至少是有个国公头衔的。左右权衡一番,这才亲自上门求情。 “王舅只管放心,我说过的话必不会反悔。”颜氏传命,“取文房四宝来——” 忠雍王如愿拿到了表文,心中仍是惴惴不安,他是不敢相信胞弟这般胆壮的。 颜氏的话并非无中生有,太宗皇帝驾崩前,颜氏有意请旨诏回受罚四年的忠恂郡王,遣人查看后才知道,自己是真被这个舅舅恨毒了,她也不是圣母性情,就没在皇帝跟前多嘴。鲁国公主不开金口,所有亲王宗室也不好多嘴,这才延搁至今。 忠雍王面色不愉的回到王府,忠雍王妃还以为他碰了钉子:“公主没有答允么。” “这个混蛋十二!”忠雍王摔了扇子,“他可真是胆大包天,父皇罚他守陵也不消停,竟然对鲁国公主行厌胜之术。” “啊?”忠雍王妃瞪大眼,“不能吧?” “鲁国公主自己查到的。”忠雍王越想越气,“早知道他这样不长进,我去卖什么人情!” “这要是真的,公主不允也是情有可缘的事儿。”忠雍王妃安慰丈夫,“便是母妃,也不好过于苛责的。” 忠雍王脸色稍霁:“公主倒是写了请命文书给我,后边才提起老十二的糊涂事。” 忠雍王妃了然:“公主还是大度,否则先说了这事儿,您也没意思求情不是?” 忠雍王点点头:“罢了,总是承了鲁国公主的人情,且把十二捞回来再论旁骛。” 颜氏依仗太宗皇帝恩宠,早年树敌甚众,她虽性情刚毅,膝下毕竟有了五个子女,万一将来墙倒众人推,贾家必将万劫不复。皇帝有意恩免兄弟,既然弄死忠恂郡王不容易,那就只好退求其次做个大度的顺水人情,至于旁的,只能再做图谋了。 回到荣府时听到了满院子的铃声,贾萱抱着贾苓向母亲显摆:“娘,我让人打了一对金铃铛,我一个、小铃铛一个。” 颜氏茫然:“小铃铛?” 贾萱解释:“我新给妹妹起的小名。” “你可真有才干”颜氏无奈,“仔细你叔叔婶婶生气。” 贾萱笑道:“叔叔高兴的很,刚还说要谢谢我呢。” “嗯?”颜氏觉得好奇,“竟有这事儿?” “是。”伺候贾萱的秋露代回,“二爷说自己一向忽视了苓姐儿,夸郡主是最好的姐姐,还将一匣子宝石送给了郡主,听说还是早年老公爷过世前分给二爷的私房!” 颜氏微微点头:“你二叔是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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