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来使    慕容殊为何对晏凝如此“长情”,没人说得清楚。可显而易见,摆平慕容殊,晏凝必须打头阵。  慕容瀛也对晏凝道:“晏大人,请你先去看看十一皇兄吧。”    晏凝只得同刘嬷嬷和熊圈儿赶赴驿馆另一头,离着大老远,便听到慕容殊歇斯底里的鬼吼。  这位爷所在的地界已是一片狼藉,基本没了可走的路。他就站在一地碎裂的锅碗瓢盆中,呼扇着宽袍广袖,形同入魔。  刘嬷嬷和焦圈儿老手牵小手,只有在一边干着急的份儿。  “殿下,您找臣有事儿?”晏凝捡着还能下脚的地方,一点点接近慕容殊。  “小姐姐……小姐姐!”慕容殊循着声音转头,身子一软,不偏不倚瘫进晏凝怀里。    迎面扑来一股冷气,晏凝只感到托住的不是人,而是一层冰,冻了成千上万年那种。  某种意义上讲,慕容殊也是神通广大,夏季天炎,他却能无视自然规律,只用一瞬就帮晏凝解了燥热。  “小姐姐……你还知道回来……”这位爷表情恍惚,神似梦游。  晏凝极力维持平衡:“殿下,咱们进屋去吧。”   “没劲儿了……走不动了……”慕容殊倒是实诚,脑袋丁零当啷,下巴尖磨蹭着晏凝肩头。  同慕容殊的那头一回见,已让晏凝有了前车之鉴,这一地的碎碴儿,这位爷是决不能再挑战了。  “殿下,待好别动,臣带您回去。”她慎重转身,瞬间背负起慕容殊。  比之离开质子府的那一夜,这位爷斤两又减,好似随便一阵风刮过,就能将他卷往九重天野。    慕容殊身子没分量,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不必说,晏凝背他走上十里地,气儿都不用喘;坏处嘛,就是这具骷髅架子硌死个人。  这家伙的两条胳膊就似两根冰凌,耷拉在晏凝身前,离着不该碰的地方不到一寸。晏凝耳朵根被冰凉的喘息撩拨,想不精神抖擞都不行。  她看不到的是,慕容殊挂在她身后,惝恍的视线缓慢游移,脸上的笑纹似有若无。    看见慕容殊服软,刘嬷嬷跟焦圈儿激动地在前边开道,麻利儿扫清一切路障。  晏凝进入屋子后,便让慕容殊靠回床栏。床头燃着一盏小灯,火光幽幽晃晃,在他身上画下忽明忽暗的浮影。  一老一小起初想让自家殿下躺平,慕容殊却浑噩摇头,难得面无波澜,静默如雪。  光影肆意,塑两点朦胧、添三分缱绻。这时候的慕容殊,像是个玉雕。那颗朱砂泪痣突兀得恰如其分,仿佛寂然证明:白璧微瑕,才是最动人之处。  慕容瀛的姿容也算世间难寻,但若真跟慕容殊相较,也还差着段位。    这位殿下这般安宁,只教晏凝不能习惯。谪仙般的脸,却配了榆木疙瘩做脑袋,她免不了暗叹造化弄人。  静谧的环境,刘嬷嬷和焦圈儿也都语音轻微,许是生怕声响大了,便会叨扰自家殿下养神。  慕容殊不出动静,指尖却悄悄攀上晏凝手腕,抓住了就打死不放。  晏凝只好坐了半寸床檐,等他累了自个儿松手。  皇子殿下有气无力地挪挪身子,给晏凝腾出来点地方。晏凝肩上一沉,便见这位爷已将人头送上,俩眼一闭酣然入梦。    膀子上多出慕容殊这颗大脑袋,晏凝脸上无愠,眼中却有冰焰煌烨。  侯在一边的一老一少满脸赔笑,意思就像在说,我们这殿下就这副德行,还请晏大人多担待。  干耗下去不是办法,晏凝作势起身。岂料老太太和小胖子出溜就跪,一人抱了她一条大腿,一并用口型道:“晏大人,你现在可不能走,至少也得等殿下彻底睡熟!”  晏凝被打败了。有件事儿她真的很奇怪,慕容殊药石无医,随时可能自个儿作死小命,老太太跟小太监俩人死心塌地追随他,究竟是图个什么?  “好,我不走。”她也摆出口型回应俩人。    刘嬷嬷喜出望外,打发焦圈儿去通禀慕容瀛,又在屋里焚上伽南香。  香气低回悠转,有静气敛心之功效。夜里时光冗长,晏凝盯着小灯深思,只觉眼前光晕若即若离,终究不自觉地合上眼睛。  刘嬷嬷收拾完行囊,看看榻上各自睡去的俩人,瘪嘴带笑。其后她便到屋外纳凉,刚好坐在自家殿下房间窗下,不碍事儿,还能留意屋里的情况。    小太监焦圈儿很快颠着回来,五花肉流油。  刘嬷嬷比了个“嘘”,他便捻脚捻手地坐下,拼命压低声音道:“嬷嬷,您该不会又在香里加料了吧?”  “你个小兔崽砸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味药无色无味,对人体没有半分伤害,却能快速助人入眠。殿下身子不适、夜里睡不安稳时,我明明常用!”  “好好好,您做什么都有理。对了,我刚才可瞧见个乐事儿,”焦圈儿极力压力声音道,“今儿个除了有圣旨,还有慕容十七的一个来使。慕容十三到了大半夜才召见那人,这会儿,正把那人吊起来抽!”  “意料之中,哪儿用得着兴奋,”老太太翻个白眼,“你小崽子就爱捅娄子,没被慕容瀛发现了吧!”  “那哪儿能啊!”焦圈儿嘚瑟得没边,顺着窗户缝冲屋里偷瞄。  然而片晌不过,这家伙就身子一歪,差点砸中刘嬷嬷的老腰。  “说你什么来着!”刘嬷嬷用眼神杀人于无形。  “嬷嬷这真不怪我!您、您自个儿看!”焦圈儿指指窗户,好似生吞了一只蛤/蟆。    屋子里正上演着奇异的一幕。  晏凝还处于睡熟的状态,慕容殊却已从她肩上抬起了脑袋。他不知打哪儿扥出条毯子,轻轻地给晏凝盖上,然后靠上另一侧床栏,与晏凝安然相对。  灯油即将燃尽,光线渐渐微薄,从窗外瞅进屋去,人与物都变得不那么真切。此时看来,慕容殊就如一缕杳然的幽魂,于床榻这一亩三分地上游来荡去,整套动作无声无息。    刘嬷嬷虽然没像焦圈儿瞠目结舌,但脸上的褶子也绷平了不少。  “嬷嬷,您说殿下头先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他这抗药性是不是又强了不少?”焦圈儿啧啧咽口水,“这么些年,可从没见过他如此有良心!”  他这话音量比蚊子还小,除了刘嬷嬷理应谁也听不见。屋里头的慕容殊却长眉一皱,冲窗户方向扭头,脑门青筋暴突,仿佛写着“杀人灭口”四个大字儿。  刘嬷嬷抹了把虚汗,赶快将焦圈儿拽下窗檐。    夏日的黎明一天早过一天,东方刚露白时,慕容瀛的人马就开始为启程做最后整备,在驿馆内外进进出出。  驿馆最内侧的屋子,刘嬷嬷跟焦圈儿整夜没再进去,屋里仍旧只有晏凝跟慕容殊俩人。  慕容殊晃晃脑袋,睁开他那双用处甚微的眼睛,从床角够出玉竹杖,拿在手上摩挲一番,将之收入袖中。  再接着,这位爷便哐叽掉到床下,响动大得震天。    晏凝一瞬惊醒,就见慕容殊正自地上爬起,犹如嗑了药般,左一栽歪右一踉跄。  这一觉可真是……不知所谓!晏凝暗恼自个儿大意,居然就在这间房里睡了一夜。  她赶忙下地,身上那条毯子随即滑落脚下。    慕容殊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疯疯癫癫满屋乱蹿,短促的时间内,已打烂花瓶撞翻椅子,在屋里蹦跶了数个来回。  又听“吧唧”一声,这位爷终于停住不动,怀里似是拢起个物事,身子一下砸在桌上。  晏凝突生好奇之心,静默走近慕容殊。瞧他那副痴醉的样子,找到的若不是希世奇珍,就太对不起那一通折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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