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宾间的隔音效果很好,陈碧落的耳力更好。隔着两层楼,外头的棋牌室里吵闹大笑、桌椅扭动、麻将撞击、嗑瓜子拉家常、说下流玩笑......声声不绝于耳。    她独自关在三楼最里面的单间,房间里空荡荡,床头壁柜上摆着几本薄册子和一个粗瓷的细长颈空花瓶。    敞亮的落地窗上映着团圆清辉:今天是十五吗......    香香儿热情款待的吃食大油大腻,陈碧落一路颠簸来,饿极了就顾不上挑拣,两碗干饭混着红烧、爆炒、凉拌、蒸煮下肚,肠胃上堵的难受。    门外时刻有人盯着,她听着夜生活的繁闹,这晚越加百无聊赖,所幸关了灯躺在床上瞌眼冥想,且一手调动微弱灵力在腹部轻揉,这点灵力总算还有点调节养生的小用。    陈碧落自到了客栈就有些迷迷瞪瞪,她不敢相信:竟然这么快就已经到了仁义镇,而这可能就是她落脚的地方。    太意想不到的事值得人怀疑:这是否是真的巧合?     到半夜凌晨时候,陈碧落的腹中终于好受些,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关于官方按人头数资助病苗家属这一点,筛子村很为香香儿感到惋惜。    方淮钧变聪明不到一年,病苗开始蔓延。那时候镇上居民都陷入恐慌,深怕惹上这种蠢病,官方为了安抚人民,放宽资助口径,凡是患有疑似病苗症状的病人,只要开具联名证书,都可计入人头数。    因为村里人非常团结互助,镇上所有坏脑子的傻子,小儿麻痹症,自闭症和先天遗传缺陷等都成功得到丰厚的资助,可惜方淮钧无福消受这些天上掉下的馅饼,反而变聪明了。    放在以前,他那样的傻样,连村联名证书都不用开的。    因为病苗除了春天爱乱走乱走以外,实在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攻击力,那些得了基金补贴的家属渐渐地看管就松了,不过他们从开始就没有傻到购买特制钢筋建造隔离区的地步。    “春天的时候太烦人,跟发情的畜生一样。”    “就这几个月而已,其他时候傻得跟木头一样,有什么好防的?”    “傻点好呀,基金会不傻的话会给咱们补贴?春天还加倍!他们不傻哪有咱们的快活?”    “当然该加补贴!我家那口发疯,拿头撞了一天的门,木头渣子撞落了一地。”    “二娃,这就是你老父的遗留毛病了,他没病的时候就爱拿头撞东西。”    “我从小看他家老汉拿头撞的最多的还是二娃,哎哟,那硬脑门,比拳头实。”    “哎呀——杠上花!”    已到下半夜时,筛子村的夜生活随着夜色加深不减火热,这是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香香儿将一楼打通,棋牌室之大,可容下三十桌麻将。今天照样座无虚席,四座还有抱膀子观战的副手。    男女笑骂声和麻将乒乓声里,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啊——哪来的疯狗?!”    满室香烟袅袅如同气味独特的仙境,隔着迷幻烟雾,怪异的咒骂声和恐吓声蔓延进来,直穿透到所有的麻将桌上。    “日!你他/妈/的咬老子干什么?!神经病啊!你谁啊?!”    “这一个也咬人!什么情况?!”    “疯狗咬人啦!放开我!”    “这不是黄家的那个病苗老婆子吗?”    “这......二娃!你老汉跑出来啦!”    “门口被一群老家伙堵死了!”    “......好像都是病苗,这是干什么?”    “闹病苗!病苗咬人啦!”    三句话客栈闹病苗了!三句话客栈向来热闹,当晚更是轰动!    病苗从房间里和牲畜窝里发癫出逃,他们推垮了篱笆隔离区,解开了绑在脖子上的锁链,撞开了烂木门。病苗不约而同地聚在三句话客栈外,他们在月下西沉的寂静里轻易看见全村最热闹的地方。    张牙舞爪的病苗,面目狰狞的村民,气急败坏的赌徒,顾此失彼的值班店员和被响动吵醒的手足无措的客人将客栈的热闹推向高潮。    享受过病苗福利的家属惊悸无措:病苗除了夜里乱叫令人心烦或到处乱走令人生厌,还会向疯狗一样乱咬。而且那牙口,一口一个血印!两口撕下一块肉!    病苗来袭!    今天守夜的是放心不下的老亲卫和监测信号的年轻属员。两下都是机警敏锐的,第一时间就发现热闹声的深夜变奏。    三个李家亲卫听见传讯,立即赶到里间来守在碧落门前,四个属员闻声下楼巡察:棋牌室乱作一团!只见桌椅翻倒,麻将满地,杯盘散碎,有的人衣衫不整、有的人满身黏涎,有的人遍体鳞伤,乌泱泱乱成一锅粥。    香香儿穿着艳粉的丝绸睡裙疾疾走到楼梯口,她急喘喘的,面色发红,青丝乱散在腰间,胸前春光起伏见更惹眼。    她躲在楼梯口,站在臂膀最宽阔的属员身后。“翻了天啦!这些病苗被疯狗传染了呀!谁闯出去!快去公会报警呀!”    大胡子司机膀大腰圆,他低吼一声,将一个老汉病苗抛起来扔向麻将堆里。    听见美妇人语调里轻颤颤的委屈音调,他从喉咙深处吐出一口浊气,“老板娘,我去报警!你找个人随我一起去,给我指路!快——”    香香儿想也不想,朝着前台高声呼喊:“淮钧!淮钧!”    前台后面升起一颗脑袋,方淮钧竟然藏在前台后面。他并不为偷偷看到的大型流血事件默哀和惆怅,反而被这曲热闹的变奏引起兴奋表情。    “妈!我在呢!”    香香儿喊:“和这位官大人一起去公会报警!”    大胡子拆了十数个病苗的骨头,热得汗流浃背,他剥了深蓝色的薄制服,光着膀子冲出去,从前台后面拎起方淮钧。    流放车轰鸣,他们往仁义镇区疾驰而去。    香香儿虽然是个女流,她带着继子在流言蜚语里讨生活,肯定是有几分魄力的。    血腥的闹病苗当前,她比男人更加镇定。“你们这些老龟儿子,这是要拆了老娘的房子吗?!大半夜不好好待在圈里,出来咬人,真当自己是疯狗呀?!”    大胡子一去,楼梯口的三个属员挡不住病苗侵袭,乱抓乱咬里,连背后香香儿的白嫩手臂都刮花了。    香香儿见势不妙,蹬蹬蹬跑上三楼,慌乱里落下一只红色拖鞋。    陈碧落早就听到些一楼的惨烈声音,出于方外山的传统,碧落最喜欢闷声看热闹。    可是得了消息的老亲卫并不放她下去,脸色悲戚地劝:“小姐,您的异灵已经残损,请别再让老爷操心,别再卷进这些不明不白的危险里了!”    陈碧落最怕“动之以情”,倚靠在门口往外张望走廊上忙乱的客人。    随着楼下声音变得越来越激烈,她被拦着不能去望风声,只能想象着“社会人客栈聚首,道义冲突一较雌雄”的澎湃场面。    一路跑到三楼里间,香香儿热汗淋漓,更添几分艳丽。“一楼棋牌室闹病苗,还像疯狗一样咬人呀!哎哟,一团糟啊,各位官大人帮帮忙呀!小姐就在楼上躲着,千万别下去,下面交给我们就好。求求你们了——”    她光着一双脚,长发如瀑、红裙摇曳。这几个在外漂泊了两个月的男人哪里受得住她哀戚戚的请求。    连苦口婆心的老亲卫都跟着去了。    没有亲卫阻拦,碧落一心往一楼冲时,楼下的病苗也正拖长着舌头,乱摆着身体,“嗷嗷地”一心往楼上冲。    四个属员守在楼梯口当关,这些在公会当差的人以往押送的流放犯不乏想半路逃亡的凶恶分子,自然有些身手。    四个李家亲卫更是勇不可当,他们冒着腥臭冲进棋牌室,奋力解救血盆大口下的残破生命。    闪出楼梯口,迎面撞上这些面露丑态、气味刺鼻的病苗,碧落胃里一阵翻滚。她恶心和怒气并起,聚灵掀翻了冲在最前头的两颗病苗。    对于只有初开位级的陈碧落来说,发狂的病苗仍然是弱小不堪的,两具伛偻的身体向后倒翻两圈,飘落在角落里。    四个属员第一次见到碧落聚灵,异灵是美丽的蝴蝶光晕,没有定纹的灵纹朦胧变幻,这美丽很符合陈家小姐的高贵身份。陈碧落在前,香香儿躲进二楼走廊,他们也不必把守楼梯口,挽起被啃缺的袖子,混入病苗中搏斗。    就是在这样一个充满口水臭腥味的热闹半夜,陈碧落在这异地他乡遇到第一个故人。    “小姐姐灵力充盈,我的手机一下就充满了。”    陈碧落一惊,丝毫未察觉背后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少女面若白霜、眉目冷峭但笑意盈面、音色温柔。    她拿着手机离碧落不到一米远,这个范围内,陈碧落的灵力涌动,正好给她的手机提供了充足的灵能。    “你......”    “怎么?小姐姐难道还要收费?”    眼前嬉笑的少女正是常年喜欢野在外面的玉笑戈,别来无恙。    怎么?没大没小!难道不该称我一声“师姐”?!    被逐出师门的陈碧落满腹不是滋味,方外山严命:被逐弟子就是外人。    没想到自我无常的玉笑戈也固守这一套,异地相逢也不忘装出“外人”的客套。脚边一个老汉正忘我地咬着男人血淋淋的胳膊,男人惨叫、痛苦。    她捏着老汉的下颚,轻松地将他提起来。“我房间停电了,不知道是哪里电线出问题了……我很不喜欢半夜起床的,不过今天挺值,难得撞见这么热闹的大型疯狗咬人现场。”    她将提着老汉的头,将他伛偻的身体举离了地——这也是一位致人少女。有几分灵力报身,她才敢只身扎入病苗血腥里,才能靠近聚灵的陈碧落身边。    “我找老板娘,请问您知道她在哪儿吗?”老汉蠕动鲜红唇齿,呜呜乱叫、身躯扭动。    听见“呜呜”的哀叫声,病苗一窝蜂涌向两个鹤立鸡群的少女。    玉笑戈聚灵跃起,碧落只见白色光晕绽放在她修长身姿周围,来回起落间流光溢彩,她的异灵就是“莫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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