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筛子村到仁义镇上的路还算宽敞,偶有几个上坡,后半夜里。 出了村口,大胡子将油门踩到底,身后的喧闹和凄惨渐渐熄灭,沿途的独家小院也好,商铺小区也好,都沉睡在黑色寂静里。 筛子村与镇中心相去不远,流放车卖了老命奔跑。 才不到半个小时,穿着浅金色睡衣的方淮钧坐直了身子报信:“前面亮灯的就是啦!我从近路跑过去。” 他跳下车,一溜烟就不见了。 方淮钧在客栈掉了一只拖鞋,光着一只脚小跑到掌灯的值班亭。边扬声高喊:“值班长!值班长!筛子村闹病苗,出人命啦!” “是哪位?” 声音温雅清越,值班室的门“吱呀”开了,铁皮门后转出一个少年,夜里猖狂的风吹得他紧了紧外套。 “出什么事了?” 方淮钧跛着脚跑到跟前,借着屋檐上的灯光看清今晚的年轻值班长:浓眉大眼、鼻梁高挺、轮廓深刻,长得极好,只可惜破了相——左脸颊上一道一指长三指宽的狰狞伤疤直直插入脖颈,没入衣领。 方淮钧与李争霆是相熟的,“是争霆呀!” “淮钧?这都后半夜了......出什么意外了吗?” 大胡子停好车,如山岳般地倾轧过来。“报警了没?!得派卫队的人去才行!请位致人去更好......” 大胡子到跟前时,李争霆已经进值班亭去拨打内线,方淮钧站在窗前等候。 “喂......尤队长,筛子村病苗异常,深夜集聚在三句话客栈撒疯,来报说已经咬伤很多居民了,情况非常紧迫!” 挂断内线,李争霆已经走出门来。“我已经通知尤队长,他就住在镇上,马上会亲自过来。卫队那边已经在协调人手了,二位在门口等候两分钟就好。” 大胡子气喘如牛,拉长了脸抱怨:“什么,两分钟?!你们公会这是什么效率?!” 一小盏檐灯的光芒太熹微,或是两年未见,或是本就不熟,又或是李争霆的伤疤太显眼。大胡子余怒未消,拉着方淮钧问:“这谁?能不能做主?” 方淮钧笑:“这位李小哥人缘最好,和尤队长交情也好,这种报警的事儿找他最灵。咱们运气好呀!” 大胡子哼哼两声,公会大门从里敞开,窸窸窣窣的一片脚步声由远及近。 “看吧,救兵出来了。” 仁义公会的尤队长一身黑色制服齐整,他神采飞扬、踏着满地脏乱,带着一队手下卫兵前来时,丝毫看不出半夜被叨扰的疲倦不振。 门口已经没有新病苗再涌进来,两个致人少女和一些身强力壮的男人还在搏斗,老板娘躲在楼梯口后面怒骂着“不得好死的病秧子”,有惶恐不安又好奇的人跟着在楼梯口探头探脑。 重京来的和仁义镇本地的十几个勇敢男人眼看就要枯竭,反观那些被数次放倒的病苗怎么就越战越勇呢? 血液、汗水、木屑、瓷片、破碎布料、稀烂水果、满地废物和横七竖八的凄凄人海,还有遍体鳞伤的勇士。 陈碧落和玉笑戈靠在一起,她两人有灵力保身,身上还算干净。 陈碧落的异灵残损得厉害,这才二十个回合就累得有些喘不过气儿来。而玉笑戈的异灵就更不济了,原来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绣花枕头。 玉笑戈在两人周身布满长叶细枝的白色莫蒻虚影,虽然足有三米高,可是那虚影绑着病苗动弹不得,却只能阻挠片刻,即被病苗咬穿挠破了。 陈碧落又急又无奈,“早就知道,我就不该对你的异灵抱希望!”她手中化成十枚青色蝶影,那蝶影只有拇指大小,急射在屡败屡战的病苗身上,瞬间就能刺穿血肉。 以她现在的灵力,只能做到这样了。玉笑戈气急败坏:“看出来我没有武力,小姐姐你就该注意下准头。现在是要命的时候,你怎么能只盯着人家的头发丝下手呢?” 陈碧落下手的地方只是那些病苗的四肢和肩膀上,她不想要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命。 尤队长带来的三十个卫兵个个人高马大,人人腰上别着枪。只听“砰!砰!砰!”不绝于耳,在蝶影灵力和男人的拳头之下尚能负隅顽抗的病苗们立即没了骨气,乖乖吃了枪子儿,倒在地上等着清理。 不出五分钟,尤队长已经朝着最后一个老汉病苗的右胸直射一枪收尾。 他扫视沦为废墟的棋牌室一圈,而后走到收了灵力的两个少女面前,敬礼致意:“我们是仁义镇公会在职卫兵,这里的小老板方淮钧报警,说病苗动乱、情况紧急。没想到得两位致人小姐相救。请两位稍作休息,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处理就好。”他双手递上名片——仁义公会卫队长,尤默。 局势终于被牢牢控制下来,随尤默进入室内的卫兵分作三拨,一拨赶忙着收拾横七竖八的病苗,一拨上楼去安置楼上楼下的受难者,一拨从病苗里将血肉模糊的受害者挑拣出来。 可能还有部分不省人事又无人认领的受难者被当做病苗也说不一定。 躲在楼梯口骂了一夜的香香儿本来精疲力尽,一见公家的人人前来扶助,眼睛里放光,连喊着:“淮钧,淮钧,来招呼各位长官呀。” 她找回了红拖鞋,从楼梯上款款走下来。 尤默吩咐全楼清点,以防病苗逃窜遗漏。香香儿迎上来请两位致人和尤默到顶楼会客室坐了。 除了三楼、四楼免遭侵入的上等客房,也只有顶楼的会客室完好干净了。 折腾了一夜的方淮钧似有用不完的精力,飞快地跛着脚端上热茶。“哎呀,糕点和水果都糟蹋完了,请各位大人小姐将就将就。” 尤默站起身来接了茶水,“劳烦小哥,谢谢。”热络地亲自给陈碧落和玉笑戈添茶。 陪坐的香香儿为今晚至关重要的儿子感到骄傲:“这是我儿子,方淮钧。要不是他报警,今天哪有个收场呀。” 方淮钧羸弱白净,他嘿嘿的笑,双手交握腹前:“感谢长官大人,感谢两位致人小姐救助我们客栈。” 楼下只有一个伙计看着,香香儿不放心,“淮钧,你去看看楼下,那些长官有什么需要,你也帮把手。” 方 淮钧应承:“好勒——各位有什么吩咐只管叫我,我去啦。” 临走前又是几句谢不绝口,方淮钧笑着径直下楼去了。面对一楼的废墟、损失和明天以后的生意,他好像丝毫没有为之忧愁。 这是一个乐观又懂感恩的少年。 致人当前,尤默不敢安坐,他起身将茶杯递送到碧落和笑戈手上:“两位小姐请用,今天是这客栈和老板娘的运气,才能得到致人的照拂。” 陪坐的香香儿见尤默姿态谦和,她也笑得和气,和气中带着妩媚。“是是是,感谢两位致人,也感谢尤队长。我们小店今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三位驾临,蓬荜生辉呀。”她习惯地斜倚在靠背上。 灯光映衬里,香香儿染上半面红妆。尤默看得脸红,“我是仁义公会的卫兵长尤默,叫我尤默就好。还未请教二位小姐,看二位的气质,肯定是哪里的世家小姐吧?” 陈碧落不好直说自己是流放犯,便不吭声。 “不知道哪个世家小姐会拖欠人家两个月房费......老板娘,明天得快些把我房间的电修好了,黑黢黢的好不方便。不能因为我身怀异灵,就算计着我自备灵力发电哦。” 香香儿忙着应承:“哎呦,赔罪赔罪。如此不周到,我怎还敢收您的房费呢?小姐只管安心住在这里就好了。” 这说起修缮的事,香香儿忍不住轻叹:“可惜我才精心装点的棋牌室和门面,今儿个被病秧子毁的彻底,我看一楼是没法儿看了。” 美人生怨,尤默难以招架。“老板娘放心,按基金会的救济范围,闹病苗的损失一律由基金会赔偿。你先到公会报损开证明就行。” “哦?麻烦吗?” 尤默又摆手又摇头,“不麻烦,你跟前台的人提我的名字就成,顺畅的很!” 这一场清理直忙到天染朝霞。 卫兵在对讲机里汇报:“老大,54名病苗和76名伤员已经全部分车运回公会了。请问还有什么指示?” “将人交给基金会的清点,你们就可以休息了。辛苦了。” 众人都是一夜劳累,尤默告辞时,饶是热情款款的香香儿也未久留,由着他去了。 昨天统一运走一批伤员,他们会被隔离在医药局,治伤防传染。 其他没在现场的幸运居民正忙着修建钢筋隔离区,没有病苗家属的也被有病苗家属的亲戚雇用去了。 昨天的病苗一闹,基金会正待清点,上面免不了安全检查。 筛子村突然沉寂万分,以至于香香儿想雇几个钟点工帮着收拾灾难废墟都难。 经昨天晚上一闹,免遭病苗侵袭的客人们早早退了房,马不停蹄离开了仁义镇,三句话客栈只剩下陈碧落一行人和玉笑戈。 押送属员和陪护亲卫昨晚上都挂了伤,被一同带到医药局去了,客栈里只有大胡子陪着陈碧落。 陈碧落虽然灵力耗费多,好在有黑色灵髓的效力滋养,调节几息后精神尚佳。 大胡子心胸宽阔、心思简单,他见陈碧落一路上乖巧安分,李家的家族脸面也紧要,而且更有耽误了一夜的瞌睡虫驱使着,他在昏昏沉沉里信了陈碧落,任她在筛子村里自由行走。 现在再没有人跟在后面像绿头蝇一样“嘤嘤嘤”直嚷着,碧落觉得前所未有的自由舒展。 然后,她第二次遇见玉笑戈,在筛子村里的兽原髓集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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