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流放车带着一行人赶到仁义镇公会,存档亭早已迁来她的档案。 周大姐火急火燎的,碎碎叨叨地念:“好在你现在来了,再晚点儿,我可就没空了。”不过半小时,验了异灵、指纹和身份证,陈碧落被催着在《限制意见书》里签上名字。 按律,流放犯不能私留除钱财、衣物和日用品以外的任何东西。钱打在卡上,多少由李家说了算。而行李在脱手之前就要再次验过。 回到客栈收拾时,龅牙有些为难:“小姐,您女儿家的东西我们也不好乱翻......但是上头要求得紧,咱们得拍照存证呀。” 老亲卫不客气地哼一声:“谁要求得紧?不就是陈家吗!我们小姐都这样了?他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你们有什么幺蛾子就冲我来,我老家伙铁打的脸皮,不怕你们羞辱!” “这......这......老大哥,您别为难咱们呀。也不是陈家独一家的要求,历来都是这个手续嘛。” 老亲卫梗着脖子挡在陈碧落和行李前,两方陷入僵持。龅牙却也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他没有和老亲卫对着干,也不好言相劝,只是来回踱步,叹气声比鞭炮声还响,还快。 不知其他人预备如何,陈碧落却是第一个就受不住这诡异的气氛。她从包里拈出一张银行卡,后一股脑地将一箱行李扔在男人们脚下,甚至脱下外层薄衫也扔在地上,只留一溜青色碎花长裙。 “小姐?!” “小姐肯......”龅牙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叹气声终于止住,他眼里放着光。 “不肯。这些东西我都不要了,他们会给我带回去,你们也不必再费心了。” 老亲卫忙将外衫提起来,抖两下披在陈碧落肩上。“小姐,这不行呀。” “没什么不行的,不用担心,缺什么我会置办,有钱就成。” 最后,龅牙忸怩不安地收了行李箱,不过把外衫仍旧留给她。 老亲卫万分舍不得,教导了吃穿住行,提醒了每月给家里来电话,嘱咐了随遇而安、宽心之类。 “小姐,我看这客栈的老板娘不错,您就住着。我一有机会就过来看您。老爷说卡上的钱多着,您只管花销,千万别克扣自己......” 唠唠叨叨又罗里吧嗦、翻来覆去又喋喋不休到将近正午,这才带着人依依不舍地去了。 香香儿到仁义镇上去,开的是一辆红色女士车,路况畅通,到镇上刚过中午。 她到镇上的建材行采办修缮材料,到家具行订若干茶具碗碟和桌椅板凳,一切办妥转去仁义公会备案。 边陲小镇上的公会没有门面专员(只在留人亭门口有两个从镇里雇的临时工歪斜在墙角上),门里面也死气沉沉的。 平日里,公会办公室里的绝大部分人每天能打上一整天的瞌睡,晚上就热火朝天地享受热生活。不过他们打瞌睡时也要小心,上级公会的检查部门据说每天都兢兢业业地暗访明访。 但是今天不一样,公会从大门外的广场起就被围得水泄不通,广场外的马路上停满了汽车和两轮车。围观的人都是些青壮小伙和年轻女士。 香香儿是土生土长的仁义人,她从没想过公会还能有这样门庭若市、人山人海的气象。 她只能将车塞进广场外面的马路边上,走近人群一看,这些人衣冠楚楚,手里拿着号码牌和文件袋。 香香儿问一个等呆了的年轻小伙:“嘿,小哥,请问你们在看什么稀奇呀?” 美人问询,年轻人格外殷勤:“镇上的追鱼台一年一度大招聘啊!今年有两百个空缺岗位,竞争很激烈啊!我准备了好几份简历,准备每个岗位都投一次,碰碰运气啊!” 香香儿昂首望望被人流充塞的公会大楼:“哟,这么多人来抢,这啥工作呀?待遇好不好呀?” “您不知道吗?追鱼台这两年爆炸式扩张,利润每年翻几番啊!他们都说进了追鱼台工作比进公会体制还好、还有前途啊!” “真有这么好?” 香香儿拿过年轻人的简历细看,竟然是际川大学的应届毕业生,在这仁义镇上也是一年难出几个的! 年轻人几分担忧:“可惜家里没什么关系,就怕被关系户抢先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香香儿看他又是什么外联协会主席,又是连续两年拿奖学金,又是到异灵学院交流。简历之丰富如繁花迷眼! “你这么优秀,哪是那些关系户能替代的?再说了,没点真本事,这些工作想干就能干么?” “唉,女士您快别说,我在异灵学院交流的时候认识以为同乡的学姐,她前两年回来追鱼台工作。前两天我约她吃了顿饭,据她说:待遇好,平台还大!混得好就能去重京的醉鱼台交流!” “是吗?那......祝你好运啦。” 关于追鱼台,她也有所耳闻:一手撑起了仁义镇的经济和病苗基金会!难怪这些闻名而来的小年轻们如同过江之鲫。 香香儿与年轻人寒暄几句,掉头离开仁义公会——这样水泄不通的阵仗,她实在挤不进去。 备案的事情也不急,不过是为了报损的事情,等建材行和家具行把东西送到了,开了□□,再拿上当晚尤默签字的《闹病苗事件损毁情况说明》,报损万无一失。实在不行,找尤默撺掇一下,全额赔付绝对稳妥。 多亏了这么多年孤寡生计的锤炼,她太明白应该怎样利用自己的优势。 香香儿的最终目的地是仁义镇最北面的“锄头坳”,这里是她的娘家村里。 回锄头坳的一路烂路横斜、来回颠簸,这里地势崎岖,只能种旱地,经济一直在仁义镇垫底。锄头坳就像烂泥,年复一年沉寂着,开不出花来。 她嫁到筛子村本来也是“人往高处走”,可惜再好的条件也抵不过命途多舛。 香香儿回锄头坳去见她的心上人,韦海。 锄头坳的生活一直狭窄简单,坳里人互相品着别家的笑话调剂生活。韦海是个独身汉,一辈子守在锄头坳种麦子和果子。说到她,最大的笑话就只有韦海那早夭的儿子——韦虎。 打从昨年昨年上半年,锄头坳的日子突然开始变了。 不知是鸡窝里也有金凤凰还是来看地的商人瞎了眼。城里的大老板亲自翻山越岭到锄头坳考察,当时就放出话来:要将锄头坳的地盘包揽了! 大老板满面油光,人还挺豁达,走的时候买了不少冬橘子。锄头坳的橘子三分甜七分酸,坳里尝试了十几年,已经放弃改良品种了。 之后才过个把月,城里的人又来了,这次大老板没有亲自到,小老板拿着合同和官方开具的营业资质将村里人邀请到一起,简单摆了十几桌坝坝宴,每桌四个全素,四个半素,两个半荤,一个全荤。菜色欠佳,但高粱酒管饱。 小老板很会来事,敬国家,敬大好山川,敬公会致人,敬生养土地,敬生身父母,敬亲邻……酒桌之上,哪能不火热? 小老板适时就插入了买地的来意。 其实交易进行得很顺利,锄头坳的人最稀奇的就是几个钱,早盼着这一天啦。 锄头坳里有几个眼神好且见过世面的男人,认得这在端着大碗高粱酒的微胖小老板就是道有常的罗总长,跟在他身边的油头先生正是追鱼台的刘总经理。 追鱼台属于道有常集团。追鱼台常年支撑着仁义镇的经济数据,官方也乐于提供资源,批地十分爽快。 不多时,重磅消息随着推杯换盏传遍整个坝坝宴:来买地的企业就是追鱼台,追鱼台的基地在财神包,如今生意扩张,睿智的大老板看中了锄头坳这块璞玉。 不知谁问了一句:“老板,这回可是真的吗?别又是诓咱们的吧?” 罗总长千杯不醉且肠胃宽大,十几碗高粱酒下肚也不见微醺,说话时字正腔圆,十足的派头。“哦?怎么这么说呢?” “就是十年前呀,那时候就说要占咱们的十里聋密林,咱们邻里都等着完工分钱呢,等了十年,一个屁都没等到。” 罗总长微微疑惑,拿眼神询问若有所思的刘经理。 刘经理忙说:“这位大哥说的是当年公会出面占地修基地的事吧?” “你们不是穿一条裤子的盟会吗?谁出面都一样的。” “这还是不一样......” “哎呀,这没什么大不了,只要老板您给钱爽快,我们让地更爽快。” “对啊,给别人方便,就是给自己方便。我们绝不会碍着你们发展的。” 因为有庞大基业的支持,追鱼台给出的资金十分可观。买地十分顺利。 追鱼台买下了整个锄头坳,香香儿来时,韦海正量麦田面积。旁边高埂果地里,一个矮小的妇人在数果树苗。不止是房屋拆迁,土地占用、清苗费都是钱! 香香儿将车停在外面大路上,踩着田埂漫步过来,她穿着艳丽的长纱裙,走在窄道上歪歪扭扭的,招摇而过。 惹得那妇人比埋头专心的韦海先注意她,“俏寡妇,难得见你白天来找韦海啊?” 香香儿最怕锄头坳妇人的嘴,她立在田埂上双手抱胸,“王大娘,你和韦海就对门住着。怎么,从来没见我白天来过?你看起来也不老,怎么就瞎了呢?瞎了不要紧,别成天儿胡思乱想才是,想多了容易老年痴呆!” 王大娘被气得呛口水,伏在橘子树上捶胸顿足。“白天来得再多,也没有晚上偷偷摸摸的多!”她迫于香香儿的牙尖嘴利,只敢小声叫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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