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花酥

卢婉的闺房内，各家小姐们跪坐在席子上，所有人的长裙都整齐地铺开去，找不出第二个形状。　　　　乔璎坐定后与卢婉打了招呼，又与众人不疾不徐地寒暄几句，众人就回到卢婉的话题上来。　　　　“要我说，是傅家不识好歹。婉姐姐这样的才貌，配他家是绰绰有余了，商人而已，居然有胆量休婉姐姐。”说话的是宇文家的小姐宇文皓月。因为卢婉是众人出嫁后的前车之鉴，所以她难免有些激动。　　　　坐在她身边的崔妙仪对她摇摇头，宇文皓月看出了她的意思，说到底卢婉是被人家休了的，自己就是把傅家贬得再一无是处，都像是在羞辱她。　　　　宇文皓月看了看还在强颜欢笑的卢婉，知道言多必失，就不说话了。　　　　谈话继续不下去了。　　　　乔璎看卢婉眼神黯淡，就安慰道：“婉娘，你不要太伤心了，傅公子见异思迁，错全在他，你何错之有？不必为了别人的过错伤神。回家了多好，我们时常能相聚，往后我们一定多来看你。”　　　　卢婉幽幽叹道：“倒不是留恋负心人，只是我被休了，到底有损卢家名声。”　　　　乔璎柔声说：“哪有的事。我们可不曾这么想。”　　　　“那百姓会笑话卢……”　　　　宇文皓月脆声说道：“婉姐姐管他们做什么？横竖八竿子打不着。”　　　　“好一个八竿子打不着。”卢婉嘴角噙着一丝苦笑，让侍女们捧上了糕点一一摆放在众人面前的小案几上。　　　　乔璎已经闻到了清甜的香味，努力控制自己才没让眼珠往下掉，但她知道这是整个帝都都买不到的美食，卢家最拿手的点心——四时花酥。　　　　荷叶状的碧玉盘子里盛着四颗酥饼，里面分别用春、夏、秋、冬各八种鲜花做成馅料，清香扑鼻，半个食指大小，却仿佛把一年的美景都装了进去。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可是忍不住偷偷咽了口口水，就这么一瞬间的工夫，突然把想要说的事给忘了。她承认自己才华过人，但在美食面前……自己毫无抵抗之力……　　　　卢婉笑道：“既然姐妹们都聚齐了，我也不好再伤神了，那就还像以前那样，我们喝茶作诗！”　　　　“好！”宇文皓月最是心直口快，说道，“一会儿我们每人给婉姐姐作一首诗吧！”　　　　众人都笑着应下了，优雅地喝起了茶、吃起了糕点。　　　　乔璎瞥见姑娘们都在小口小口地抿着花酥，心里不由哀嚎——这样的美味，她们是怎么克制住的？小口吃哪能尝得出味道？要是四下里没人，最好是彩琴也不在，自己能一口一个，啊不，一口两个给吃了！　　　　不一会儿，大家相继放下了花酥，为了表示礼貌，世家子弟用食从来不会吃完，都要留一些底。　　　　乔璎心虚自己方才的想法，所以留得比别人还多一点。这在外人看来她的礼仪十分到位，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恨不得为这些白白扔掉的花酥大哭一场。　　　　这么好吃的东西，为什么要扔掉啊？就为了让别人夸自己教养好？它们好无辜啊！　　　　她正在心里嚎着，大家准备开始作诗了。　　　　乔璎名头最响，大家推她来开头。她好不容易收回在花酥上的神思，搜肠刮肚作了一首，赢来掌声一片。　　　　“不愧是璎娘。哎呀，你既然作了这么好的诗，我们便不好再作了！”大家纷纷笑道。　　　　乔璎也笑：“原来你们合起来诓我作诗呢？我既然作了，你们也不许偷懒耍滑，要不然婉娘和我都不依！”　　　　“好好好，那就请二位大才女多多指教了！”宇文皓月捂着嘴笑道。　　　　“不敢不敢。”乔璎和卢婉都温柔地笑。　　　　八.九个人都作了一首诗，无外乎是夸赞卢婉的，卢婉却听得神色黯然。　　　　谢家五小姐谢蓉蓉最擅察言观色，就向卢婉问道：“婉娘，你又不开心了？我们聚在一起这么自在，岂不比你在傅家好过许多？”　　　　卢婉叹道：“我想的不是这个。在傅家确实不如和你们相聚自在，那里没人找我作诗作画，我和他家人说不上什么话。”　　　　乔璎问道：“那你都做些什么？”　　　　“傅家经商，我非但要与兄嫂们学着管家，还要学会对账，可这些我并不喜欢，我喜欢的诗词歌赋，在他们看来一无是处。”　　　　“唔，一无是处么？”这回连天真烂漫的宇文皓月都若有所思起来，“就是说我们成天作诗讲学问，成了婚后没人会喜欢我们这样？”　　　　卢婉点头道：“许多人是不喜我们这样的，成婚后许多习惯得改，许多东西得学，看看我们的母亲们就知道了。”　　　　“学什么？”年纪小些的小姐们好奇地问。　　　　“最基本的，要学如何管教下人，下人犯了错便要惩罚压制，不能让他们再犯错。”　　　　“要教训人么？这我们可做不来。”　　　　“还要相夫教子。”　　　　“做不来。”大家摇头。　　　　乔璎终于想起了方才被自己忘记的话题，便说道：“那我们不嫁人，就可以一直这样自在下去了。”　　　　谢蓉蓉忙向乔璎看去，不动声色地探究她说的是真是假。　　　　崔妙仪诧异地问道：“那怎么行？不嫁人难道要老在家里么？让家里人给谈一门好亲事，对家族也是一件好事啊。”　　　　乔璎沉默片刻，看向崔妙仪等人，又看看卢婉，才说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各位可能都不爱听，但是也是事实，有关我们的婚嫁前途，你们想不想听我说？”　　　　众人也没多想，都点点头。　　　　“如今六大家族，除了谢家因为有三公子在朝中，家境仍是不错之外，我们几家，都已经不同以往了。谢家之后是卢家，我们几家的家境在卢家之后。”说着，乔璎看了看衣着光鲜的小姐们，她们的脸都红了红，看来自己说的是实情，只不过大家还在打肿脸充胖子罢了，出门仍要穿最华贵的衣裙，不让人看出自家的落魄来，只有谢蓉蓉镇定自若，比起其他几家来，谢家的家境好太多了。　　　　“婉娘被休，不止是因为婉娘与傅家说不上话，还因为傅家如今已看不上卢家了。换作在从前，哪有世家女被休的先例？”乔璎说着，看向卢婉，怕自己的话伤到了她。　　　　卢婉对她微微摇头，示意她继续说。　　　　“今日傅家能休了婉娘，日后我们出阁，说不定会被夫家以什么理由休了，就因为我们几家一日不如一日，对他们没多少用处了。所以，我早就存了不出阁的决心，既不用被夫家看不起，也不用为了夫家改变什么。”　　　　“这怎么行啊？女子怎能不出阁？”有人小声说道。　　　　正在这时，侍女领了个人进来，那人像是听见了众人的谈话，一进门就笑道：“所以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