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祭道

大门洞开。一个面色凝重的老人站在门口，目光紧紧盯着院中央的八卦阵。双手张开护住后面的两个少女。　　　　姬玄微微皱眉，并没分目光给他们。与之抗衡的黑气却兴奋无比，向着门口蠢蠢欲动，只因大门在两阵交界中间，黑气似是在忌惮着八卦阵，并未肆意出手。　　　　院内众人皆被门口的变故惊动，顾铭更是脱口喊到:“朝阳姑娘!”　　　　她则么会在这里？　　　　不止顾瑜一人惊讶，就连朝阳自己也摸不着头脑。　　方才在街道外面，朝暮爷爷明明告诫她们不要进去，先在外面明哲保身。　　可是一看到庭院上方的黑气，她们的心就涌出一股奇怪的感觉，既像熟悉，又像是恐惧。　　　　仿佛被什么吸引一样，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走了进来。直到打开门的那一刻，看到这黑气盘旋金光璀璨的场景，她们才回过神来，惊出一身冷汗。　　　　朝阳下意识地缩在朝暮爷爷的背后。在她的认知里朝暮爷爷可以解决一切事情，目前的状况也不例外。　　　　庭院之中，那黑气似乎因久攻不下而恼怒不已，翻腾着气势暴涨，竟是一副要鱼死网破的架势，矛头直指端坐在八卦阵中央的姬玄。　　　　姬玄巍然不动，一旁护法的明真却是大惊。现在整个阵大半都由姬玄来维持，要是被那黑气所伤，阵法不说顷刻瓦解，恐怕也要削弱许多，到时绝对难以对付黑气……念头闪过间，明真已经不假思索地做出了自以为正确的抉择——调动他所能支配阵法力量，集中在姬玄面前。　　　　八卦阵中法力本来自于八卦盘自身储蓄，姬玄和明真所做不过是承受压力并控制阵法。明真所承担的份额虽小，却也对阵法有着影响。他心念一动之间，阵中力量就已经微微向中间靠拢，同样的，边缘的力量也就稍稍减轻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姬玄身处阵眼，对阵法的微毫皆十分敏感，察觉到这一瞬的时候就已经施法补足，但是还是晚了一刹。　　那黑气抓住这一瞬的机会，掉转方向呼啸着扑向阵法边缘，也就是朝暮等人所站的大门处。　　　　原来之间种种只是佯攻，阵法的边缘处才是鬼阵的目的所在。　　明真上了当，就给了黑气契机，不过眨眼之间，阵法边缘就已经在黑气疯狂的攻击下独力难支，向后退了一寸。　　朝阳的目光就在金光后退一寸后的空隙中，对上了扭曲的黑气。　　　　冷，好冷……朝阳第一次知道冷是什么感觉。全身像是浸泡在寒水中，冷的连意识都逐渐模糊，只听到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呼唤着她，催促着她。　　　　众目睽睽之下，朝阳仿佛被那黑气吸引了一般，怔怔地往前走去。朝暮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拉住朝阳的胳膊，只见朝阳晃了两下身体不再动了，朝暮的表情却丝毫没有放松，盯着前方的目光中透出惊诧和更重的忧虑。　　　　在那空无一人的前方，朝阳的魂魄已经一脚迈出了身体，跨过金光范围，一刻不停地向着黑气肆虐处飘去。　　黑气仿佛见到了最美的盛宴，甚至不顾及重新凝聚的金光，一股脑扑到了朝阳面前。　　　　朝阳魂魄本是白骨，此刻黑气碰触，顷刻间白骨就被腐蚀的滋滋作响。　　　　方才的狐狸入这黑气，不过转瞬便已消失。此时白骨被黑气缠绕，却并未被马上吞噬，黑气在白骨微弱的挣扎间狂舞，愈发的凝实。　　　　朝阳……恐怕不是鬼魂。　　姬玄心中突然明悟。之前她只看出朝阳白骨真身，魂魄为体，阴气比寻常鬼魂重上许多。但此刻鬼阵越是吞噬，朝阳阴气越重，森森白骨中像是凝聚了无数阴气一般，此时自动涌出与鬼阵抗衡着。　　　　鬼魂是不可能有这么强大而纯粹的阴气的，也不会对鬼阵有这么大的吸引力。毕竟是生灵死亡所化，多少还要带着一些生前所属的气息。　　但朝阳什么都没有，除了至纯至粹的阴气。鬼阵吞天食地，所需的也不过生灵的怨气阴气罢了。　　　　“朝阳!”老者奋力将手伸入黑气中想要抓回白骨，但黑气所过，皮消肉散。白骨却在黑气卷挟下越来越远，哪里够的到？　　　　眼见着朝阳的身影就要被完全淹没在黑气中，朝暮的心也完全沉了下去，一股决然之色出现在他苍白而皱纹纵横的脸上。　　　　他看着朝阳长大，视其如亲生，槐山阴暗的日子里，唯有朝阳的笑容展现着生机与活力。他不可能，也做不到看着朝阳死在阵中。　　况且这黑暗的阵法强大无比，若是真的吸取了朝阳的阴气，定会势不可挡，为祸人间。到时候人世间不知道有多少生命会丧失这个阵法之手。　　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老人老朽的身体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生命的支撑，迅速干枯腐朽，轰然倒地。尸体之上，众鬼之前，一个面目庄肃的老者踏步而出，正是朝暮的魂魄。　　　　八卦阵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将感知传达给阵中之人。正在为失误后悔不迭的明真愕然转头，看到门口法力层层波动，竟让他感到十分熟悉。是道家法术？　　　　他看不到的地方，老鬼双手在空中结印，念念有词。　　“法印不绝，金身不破，急急如律令!”　　阴气森森中，微弱的金光像夜里的灯展般亮起，朝暮手中掐着一个未放出的诀，不顾身后众鬼的阻拦，毅然向鬼阵冲去。　　　　黑气既渴望朝暮的阴气，又忌惮他身上的金光，纠缠间竟然给老鬼冲出了一条路，朝阳的白骨真身露了出来，骷髅的双眼中竟好像有了神采，流下了一行泪。　　　　一点金光被奋力拍出，白骨的身躯被推出了黑气之外。在鬼阵愤怒的嘶吼中，老鬼身上的金光已经不见，重归于阴气凝聚的单薄。此刻正向朝阳被推出的方向扭去，像是要说些什么。　　　　黑气涌上的一刻，朝暮双眼一闭，手中掐着的诀放出，火焰从头顶燃起，瞬间烧遍全身，以灵魂为介的火焰汹涌明亮，几丝薄弱的黑气也受了波及，在火焰中消失不见。　　火光散去后，场上再也寻不到苍老魂魄的踪影。　　　　小花终于忍不住拗哭起来，尸体是没有眼泪的，她嘶哑的声音像瓦片摩擦砖石一样难听，回旋在庭院上空。　　　　她为什么哭？明真不知道，但他认出了那团转瞬即逝的火焰，那是道家的明火诀。　　白骨被推出来后栽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向黑气爬去，却被众鬼拦住。　　　　吸收了朝暮的魂魄漆黑的阵眼已经不再扩大了，不断吞吐着，像是审视着场中的情况。　　　　【它要进阶了。】向明真抛出这个消息后，姬玄就不再说话。静静看着鬼阵的变化。　　　　鬼阵果然如姬玄所料，它不再试图吸取白骨的阴气，所有的黑气都涌回，阵眼不断塌缩——然后一股猛烈的力量爆发而出。丝毫不具有攻击性，却让场中所有的人与鬼都心中一沉，这股莫名的不详感随着阵眼的塌缩而不断增大，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明真忍不住转头看向姬玄。他对那阵法的拍出与抗拒之感从未这么强烈过。那阵法究竟进阶到了何种境地？　　　　【气运。】姬玄简单地传达给他两个字。　　她了解他们的情况，这是每一个生灵在面临涉及他们根本的威胁时的本能反应。只因鬼阵已经借着对朝阳阴气的吸取，强行走到了最后一步。　　吸取气运，颠倒阴阳。　　　　这亦是她所预料到的。　　对阵到现在，姬玄的脸上难得浮现一丝笑意。只是这笑容却冰冷无比，其中夹杂着一丝隐隐的悲戚。　　　　不是所有的牺牲都有报偿，这点她在还弱小是时候就早已清楚，但却总是忍不住去竭力追求一份报偿，哪怕牺牲之人早已不再。　　　　她以为在无数战斗，无数血泪的洗礼中，在天庭万年的沉默中，自己已经逐渐麻木。　　　　重醒一次，这份人性的感觉却又重新活了过来。在惠蓉年轻的心脏里跳动着，告诉着自己这份曾被伙伴们告诫为弱小的，斤斤计较的情感，依然存在着。　　　　而她再不会将其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