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是个万事皆宜的日子。    天还未亮,陶府要去迎亲的队伍便已经准备开了。    便是整个陶府都热闹的如同一锅煮沸了粥,明月小筑确是宁静依旧。    “娘亲总是要我多睡一会,怎么自己却每每起的这般早。”阿夭睡眼惺忪的起了身,将推开房门,便见自家娘亲独自在坐在院子里的爬满常青藤的架子下。    听到自家女儿的声音,陶瑟娘回了回头,白皙的面庞上淡然依旧,道了句:“近日里觉少,躺着闹得腰酸,不若早些起来陪陪这一院子的花花草草。”    阿夭走过来,矮下身去伸出双手为自家娘亲按一按腰敲一敲背,一边撒娇似的道一句:“阿夭不要娘亲这般辛苦。”    陶瑟娘伸手拍了拍自家女儿瘦削的脊背,笑的一脸恬淡:“娘的阿夭这样懂事儿,娘怎么会辛苦呢。”    小姑娘默默点了点头,稍停片刻又开口问一句:“今日清润表哥大喜,娘可要去前院参礼?”    陶瑟娘摇了摇头,抚了抚那常青藤绿油油的叶子,平静的道 :“娘清静惯了,又是身份尴尬,还是不去的好。阿夭大了,代替娘亲走一趟也是一样的。”    说罢又见阿夭只着一身中衣便跑了出来,微微皱一皱眉头有些不大赞同:“虽是春深,早晚也有些寒凉,怎么也不知道爱惜着些。”说罢便起了身,执起自家女儿的手往屋里去了。    临窗的春榻上静静身着一身新做好的衣裙,她走过去将其拎起在阿夭上身比了比,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平日里便罢了,只今儿是你清润表哥大喜的日子,那身素白衫子却是不能再穿了,需得打扮的隆重些,莫要失了礼才好。”    说罢便将那衣裙递给阿夭示意她去屏风后面换上。    鹅黄外衫,桃粉襦裙,腰间坠一条浅碧丝绦。这般清新粉嫩的颜色非豆蔻少女不能驾驭,而阿夭正是好时候。    瞧着自家女儿盈盈身姿,陶瑟娘心中也有些感慨,叹自己是岁月不饶人,却又欣慰一句阿夭当真是长大了。她上前替她理一理衣饰,又将人按在梳妆台前,拿起桃木梳子顺着阿夭如丝如墨的乌发梳出一个简约大方的发型,早先新摘的两朵杜鹃将开不开,绾在姑娘发间很是相称。    阿夭拿着自家娘亲备好的礼盒拿出了明月小筑,她原是第一次作这副打扮,总觉得有些不适。  裙摆太长,长发垂落在背后有些怪异…  她原就不若陶茵生得明艳,比不过陶蓉身上小家碧玉的温婉。一张小脸虽生得精巧,却也只得说得上秀气,只再秀气的脸,也叫那双黑湛湛的眼睛给搅和了,那双眼眸里过多是冷情,少却的是女儿家原该有的盈盈天真可怜。    十二岁的她身条便如春日里的垂柳一般出落的纤纤细长,低头瞧一瞧自家不堪一握的细腕,阿夭忍不住撇撇嘴,心想平日里吃食也不少,怎么就是不见长肉。这个子虽是已经足够高了,只这身上没有二两肉又是为得哪般,见天风一大她便有些怵着出门,总觉走路都有些不稳。    绕出后花园便算到了前院,迎亲的队伍早就已经出了府门,这会怕是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院里来祝贺的客人也是络绎不绝,她捡了幽静些的回廊走,实在不耐同人寒暄一回。若细说起来也实在认不得什么人。    陶茵领着陶蓉陶菁正同一并随着家中长辈过来吃喜酒的小姐妹叽叽喳喳笑闹个不停,她同她们素来没什么共同的话题,也不耐去凑一回热闹,只低头迈进了厅堂,将手中的礼盒随手递给屋子里招呼客人的管事,便打算去里头先给外祖祖母请个安。    陶老爷子并不在,想必是去外面招呼一众宾客。只余陶老夫人同几位年纪相当的老姐妹话着家常。    见阿夭进来,忙端起个亲切慈爱的笑脸招呼一声:“阿夭过来了,快到祖母身边来。”    今儿正是长孙清润大喜,老太太上身着绛红色团福暗纹的锦段外衫,下身配宝蓝色八幅湘妃裙,单单瞧着极是喜庆。发间几支赤金碧玉打造的发饰,正是大户人家太太们最最时兴钟爱的,称她那一头银发倒是不见丁点违和。    老夫人见着自家心心念念的宝贝外孙女,脸都笑成朵花的模样。    将人拉着坐在自家身侧,才笑盈盈的同几个老姐妹介绍一回:“这是我外孙女阿夭,今儿倒是巧了,也叫几个老姐妹打打眼。”    “我说怎么一进来便觉得眼熟,原来是瑟娘那丫头的女儿,倒是同她娘生得一般好模样。”说这话的一定是见过自家娘亲了,阿夭心想,只她后半句实在有恭维的成份居多,她同娘亲皆算不上美人,顶多是个清秀佳人罢了。    陶老夫人爱怜的拉过阿夭的手背拍一拍又同她一一引见一番,她见了礼才又坐回自在祖母身侧。    那屋子里话头便只围着她们母子二人转了起来。    先是那瘦长窄脸的孙老夫人:“要说瑟娘那孩子自小便是个心灵手巧的,前一阵子我新的一株抓破美人脸,爱的什么似的,哪知道照料的法子不当,刚打的花骨朵眼看一个接一个的枯萎,直心疼的我老婆子茶饭不思,媳妇知晓后便送至瑟娘那里料理一番,没成想倒是救活了。”    说罢便从手腕子上撸下一个水头极好的碧玉镯子一脸和蔼的同阿夭道一句:“好孩子,倒是没来得及亲自谢你母亲一回,今儿又是初次同你见面,也没什么好的给你,这镯子你便拿去顽罢。”    长辈赐礼,阿夭微微一愣。陶老夫人知道她素来不大喜欢这些,只笑盈盈的将话头接了过来,客气道:“这般贵重的物件老姐姐留着便是,她一个小孩子要来作甚,倒是白白辜负了这上好的和田籽玉。”    那孙老夫人却是不依,只固执的将那镯子往阿夭手里一塞,笑言道:“莫听你外祖母混说,素来便是宝剑赠英雄,美玉还需美人戴。我老婆子这把年纪才当真是辱没了。”    见她这般诚心诚意,陶老夫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笑着同阿夭点点头道:“既是你孙家祖母给的,收下便是。”    阿夭只握着手中那晶莹剔透的玉镯子,恭恭敬敬的同那孙老夫人道个礼,再规规矩矩的给人道个谢。    眼见几位老妇人又作一堆寒暄起来,她待着实在无趣,寻个借口便出去了。    走到廊下,低头瞧了瞧手中那物有些纳闷的暗道一句:近日里倒是同这玉器颇有缘分。    先头上有周承安的血玉环佩,今儿有得碧玉镯子一枚。且都不是俗物。    她摇摇头正欲往外走,只听对面传来一句毫不客气的声音:“瞧瞧我们陶府的表小姐,不过往老夫人屋子里走上一圈,便得了这般好物件。这样好的碧玉镯子,阿蓉想必见都是没见过的,便是我也只在母亲的首饰匣子里瞄过一眼。”     这样捻酸刻薄的腔调除了陶茵旁人是说不出的。    叫点了名字的陶蓉这会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上去了。各府一并过来的小姐也跟在一处,原瞧着老夫人们都在屋子里话闲,这厢上约着一道去见个礼。哪知就坏在陶茵眼尖嘴厉,半路生了岔子。    又说方才几个小姐聚在一处,关于阿夭的坏话该说不该说的陶茵那里自是一句也没落下。    这会儿几个府外的小姐瞧她的眼神隐隐带了几分不屑一顾好掺杂着几丝鄙夷之色。    阿夭未语,原是陶府大喜的日子,焉有让一群外人看笑话的道理。她只当未闻,欲从一旁穿了过去。    却是陶茵长臂一伸将人拦了下来,轻蔑的瞧她一眼:“素日里整天待我们几个姐妹便是一副死人脸的样子,像是满府上下皆欠了你似的。到了祖父祖母跟前却又是换一副模样,口蜜腹剑的哄着老人将手里的稀罕物一股脑儿的给了你。今儿话我给你撂这儿:你要走可以,东西给我留下。我陶家的物件,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来的拖油瓶想拿就拿的!”    阿夭听着她这番没带脑子的话,禁不住敛了眉,面无表情的抬头望她一眼,又低头瞧着拦住自己去路的手臂冷冷的开了口:“表姐要闹也该挑个合适的场合,今日可是清润表哥的大喜日子。”    “你倒是还知道今儿是兄长的大喜日子,怎么不见你提醒一回你那足不出户的母亲,自家侄子大婚,有什么要紧的事竟是耽搁的不能亲自到场。”    她这话便是刻意找茬儿了,陶瑟娘虽说住在府了确是同素来便是不与府里人来往的。    “表姐这话问的好,阿夭若说母亲那里身子有些不适,怕冲了清润表哥的喜气表姐一定不信,倘若由外祖亲自同表姐解释一回,便还有些说服力。经年旧事有些阿夭也不知晓内情,今儿便借了表姐的话头,不如一并去外祖那里求个真相罢了,不知表姐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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