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沙平原地势偏低,许久之前这里曾是一片沙漠绿洲,后来由于过度砍伐导致土地沙化,地井干涸,已经荒了百余年,江端的营寨才刚扎下没多久,就等来了羌军主力,只得下令出击。 临战调兵不用虎符,即便大部分兵力只有大将军印才能调动,但对上气势汹汹的羌人铁骑,一众将军还是不约而同地听从了江端的指挥,除了他是目前营寨内军衔最高的将领外,更重要的是,西北军中最精锐的军列都出自江氏。 江端比江云大四岁,过了年也才二十三,但军中的年纪不是那么算的,他从小就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是个常胜将军,而且心思缜密,最擅长阵战,如今很少有不服他的人了,即便是松将军这样的老将也都尊称一声少将军,便是承认了他在军中的身份。 羌军主力来得猝不及防,但江端并不慌,留下一部分守营寨的兵力,他亲自带着江氏嫡系的军队在距离营寨二十里外的飞沙平原迎战,黄沙漫天,马蹄踢踏,百步外不见人影,江端立在战车上眯着眼睛看向前方,传令兵出去了四个只回来了两个,都没有摸清楚羌王的所在地,江端指挥前军列一字龙绞阵,后军借以侧翼重骑兵护持,杀进羌军两翼。 黄沙掩映之下,使得阵战指挥越发艰难,双方的指挥都或多或少有些延迟,有时连旗令兵都分不清主将战车上打的是什么,战局从一开始的碾压慢慢倒向了羌人一边,江端的战车也受到了攻击,他迅速下令暂撤战阵,下了战车,上马迎战。 羌人由于地理环境的影响,天生就比梁人高大得多,江镇很早就针对这一点在军中训练,分三人为一组,三组为一火人,战时以组为战,三人并围一羌人,有一主战者,其二如阵战侧翼攻击,组不离火,互相驰援,使得杀敌时十分效率。 王七就是三人组里主战的那个,他身高有八尺六一,力量也比同组的另外两个人大得多,虽然还没学会什么杀招,但几下虎把式还是把被围住的羌人吓住了,然而这个时候,他却有些没胆刺下去了。 羌人立刻反应过来,提起马刀就要对准王七的脖子砍下去,右侧的瘦小同组看准机会,狠狠地一个枪头扎进了羌人的腰腹里,羌人疼得大叫,王七顿时缩了缩脖子,另外一个同组砍断了羌人的腿,也上去用刀捅了一下羌人的肚腹,见人是真的起不来了,这才帮着同伴把枪头从羌人的腹部拔了出来,带出一地的鲜红内脏和白花花的肠子。 “傻大个想什么呢?你不杀人,你就要死!要死回家死去!别带累我们!”瘦小的同组骂骂咧咧地嚷道。 王七有点害怕了,看了一眼地上正在挣扎抽搐的羌人,对上那双瞳孔开始发散的灰白眼睛,后退了半步。 江端指挥三军一字排开,有意地放慢了挺进速度,使得双方交战部分梁人多,羌人少,不多时战果卓著,杀敌数目节节攀升,然而即便有黄沙掩护,打先锋的羌人也很快发现了这一点,随即调整了军列,以尖头并进的方式迅速朝着梁兵聚集之处冲杀进去,这时江端杀得满脸是血,一听传令兵来报,顿时大喝一声,“传令后军截断羌人中流,进了我军阵的,让他们有来无回!” 羌人中路被断,尖头挺进梁军深处的上万羌兵顿时都发了疯似的想要突围,然而很快就像一股打入了浪涛的溪流,在大片梁军三人一组协同作战之下被绞得粉碎。 这场战役虽然是羌王亲临,但指挥的是羌族大将金呼儿,见此情景便知对面是个宿将,羌人的阵战一向比不过心眼多的梁人,这次能赶在江镇之前对上梁军主力,他满心以为能打对面一个措手不及,谁想还是不成,只得打出旗语,命各部之间自行为战,仍旧像之前一样,能杀多少杀多少就是了。 羌王一直对金呼儿十分信重,虽然刚才那一交手损失了不少将士,但这会儿就算让他去指挥,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也就没吭声。 但无疑最简单的就是最有效的,羌族是游牧民族,为了让牛羊有足够的草场放牧,羌族各部之间平时根本不会聚在一起,各部有各部的作战方式,强行阵战统一指挥才是为难了他们,主将那边的旗语刚打出去,原本死气沉沉的羌军顿时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对着瘦弱的梁兵虎狼似的冲杀砍刺。 由于羌人不要命的冲杀,江端这边的压力也大了起来,几次变阵的军令都没传得出去,旗语兵更是上去一个死一个,入眼尽是浑浊的黄沙,尸骨没膝,血气沙土灌了满鼻,几乎睁不开眼,就在这个时候,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大将军到了!” 江端只觉得一直悬在半空的心放了下来,单手抹了一把眼睛,连被手掌上没有干涸的血抹得黏黏腻腻的也不在意,直直地朝着声音来处看去。 起初是战鼓似的马蹄声,一股飞扬的黄沙由远及近,随即是一杆迎风招展的黑色战旗,红纹似火,江字纯白,江镇的红色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比战旗还要夺目!江端只觉得眼眶一热,握紧了手中刀柄,吼了一声,朝着羌人的方向冲杀过去。 被江镇的到来激起了斗志的不仅是江端一个,几乎所有的梁兵都爆发出了一股难以想象的力量,仿佛软弱了许久的人终于找到了主心骨,生死无惧! 江镇就是西北的天,西北的地,他立在那儿,就是一支战无不胜的西北军。 混战之中,王七握着手里的长刀,看了看两名杀红了眼的同组,一股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涌了上来,他也跟着众人大声地叫喊了起来,凶狠地挥刀砍在了最近的一个羌人的脖子上,他的力气很大,原先在乡下,他一个人就能杀死一头壮年的猪!现下拼尽了全力的一刀,硬生生地把那个羌人的头砍得飞了出去。 战火硝烟之中,连带着天空也被熏染得灰白发黄,漫天的血气和哀嚎把整个飞沙平原浸染得犹如人间地狱,有人喊杀,有人哭叫。 羌军被杀得节节败退,金呼儿为了更好地观察战局,把战车设在了最前沿,顿时被汹涌如潮水一般的梁军硬生生地给淹没了,连带着随行的亲卫都被战马踩得粉身碎骨,江端在乱战之中被一刀砍在腰侧上,疼得额头冒汗也没吭声,他用布带在腰上缠绕了几圈,再度冲杀了上去。 江镇没有过问江端的情况,而是在第一时间接管了阵战的指挥权,他先是下令后军右撤,随即将已经冲杀进了羌人军阵中的前军调遣回来,重新列了阵,一般的将军是不会这样做的,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但江镇不管这些,果然,重新归拢了战阵之后的梁军远比一开始士气足。 失了金呼儿这一员大将,又听闻江镇赶到,羌王军中一时竟然没人敢接过指挥权,直到两刻钟后,后军来报小王子带兵驰援,羌王这才松了一口气,也不管他几日奔波有多疲惫,连忙让他上前沿指挥作战。 江云是紧随在小王子之后赶到的,她来的时候战局已经过半,双方死伤都极大,然而没有一方打算后撤,正如小王子说的那样,羌族想要南下,一定要过西北军这一关,西北军身后就是整个西北的百姓,根本退无可退。 这是一场注定要载入史册的惨烈战役。 第一日,羌军死伤十一万人,西北军战损达到七万人。 第二日,羌军战损五万,西北军战损四万。 第三日,羌军重新聚拢散部,由小王子亲自临阵,白天战损七万,夜间发起突袭,羌军战损三万,西北军一共战损二十万。 到了第四天,飞沙平原的尸骨已经垒得有一人高,连日来的作战让很多将士都疲惫不堪,很多人并不是死在敌人的马下,而是活生生地累死,还有的将士困得睁不开眼,砍杀着砍杀着,就一头从马上栽倒了下去,然后被马蹄踩死。 第四日凌晨,江镇在营寨里开了最后一次临战会议,原本坐得满满当当的将军位置已经空了大半,江云知道今天是最后一战了,江端的脸颊瘦得让她心惊,见她看过来,干裂泛白的嘴唇微微弯了一下,眸子却是黯淡无光的。 江云舔了舔同样干裂的嘴唇,说道:“你的虎符拿来,我收着吧,要是有机会就带给她。” 江端起初有些恍惚的样子,江云又重复了一遍,他陡然反应过来,伸手去摸怀里,摸了许久才摸出那道虎符来,江云把虎符收了起来,看到江端的眸子里似乎又有了光彩,她却移开了视线。 她不做逃兵,今日也很有可能死在战场上,答应江端的话是做不到了,但却想让江端抱着她会活下去的希望上战场,然后,平平安安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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