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王?”季瑶微微一愣,愕然看她,“昭王是谁?” 季棠握着姐姐的手一僵,尴尬地笑:“……阿姊不记得了么?是位大英雄,玉门一役大败羌人,街头巷尾都在传。” “那可真是英雄。” 季瑶随意附和了声,拿了花剪,专注修剪起红梅苍虬的花枝。红叶摸不准她如今是个什么情形,便不敢再言,略坐了会子起身告辞。 “你姐姐如今病情不好,候馆应选的往事,还有外头那些流言,咱们就不再提了,好么。” 从厢房出来后,她拉过相送的季棠悄悄地嘱咐。 季棠不明就里,但忆及母亲同样的吩咐,懵懂点头。红叶回了鸣竹堂,将季瑶失忆的情况禀过,叹道:“好好个人,失忆了也怪可怜的。少爷,接下来可怎么办?” 她不是不知少爷的心思。年前,宫中赐菜,召了老夫人与府中三位小姐入宫,一改多年冷淡。人人都言太后娘娘是要为姑母家翻案了,但裴家等来等去,也只等到一封太后口谕,言,表姑娘云氏淑慎柔嘉,堪为天子良配。 云小姐与她家少爷自幼青梅竹马,早已暗生情愫,少爷又岂会愿意。奈何老夫人与府中三位夫人尽皆赞同,只得借祭祖之名远走凉州,寻访与云小姐容貌相似的女子,企图鱼目混珠。 此计太过冒险,红叶劝过少爷多次,他总是不听,真真无可奈何了。 裴钰皱眉一瞬,微微沉吟,“她果真不记得昭王?” “奴婢在侧瞧着也不似假的……只是,这几日官府挨家挨户的搜寻,少爷要早做打算。” “一面妖桃千里蹄, 娇姿骏骨价应齐。玩物而已,白祁又岂会上心。” 不过是下位者的妄自揣测罢了。 至少,他在京城多年,可从未听说昭王身边有女人。 裴钰略一沉吟,唇角勾起微妙的嘲讽,“总之,把嘴巴都管好。再去西市寻一匹骏马,咱们走后差人送过去。” 裴家原是规矩齐整的人家,加之季瑶的身份并未传出,既吩咐下去,老宅里上上下下俱都守口如瓶。 官府也曾登门盘问,由裴钰亲自接待,一番软话应付了事。等城里风声渐小,便命红叶前去通知季家母女,预备返京。 “我们也要跟着去京城?”季瑶赧然,“这怎么好意思,原本就已经叨扰了……” 昨日才摘了药纱,伤已大好了,但红叶仍是一日三次地捧药过来,裴家对她们可说是仁至义尽。 季棠却极是兴奋的样子,拉着红叶的袖角亲昵地问:“真的吗红叶姐姐?公子真这么说?” 红叶笑着点头,转向季瑶,斟酌着语气缓缓说道:“……是。我们少爷怕姑娘的伤留有后患,想带您入京请名医诊治。” 季瑶摇头,“这倒是不必。” “红叶姑娘,我娘的无理要求你们不用理会。承蒙照顾,季瑶感激不尽,就不打扰了。” 她直觉这事是杨氏在中挑的头——卖女求荣的事,杨氏的确是做得出。定是觉得她还有几分姿色,想她攀附了裴钰,鸡犬升天。 “姑娘误会了!”红叶忙搬出裴钰吩咐的那套说辞,“是这样的,您的相貌和我家那位故去多年的嫡小姐有几分相似……老夫人年事已高,思念成疾,少爷也是想宽慰她老人家。” “先太子妃?”季瑶疑惑反问。 她倒是知道裴家那位先太子妃。才艳双绝,天启二十三年鼓动太子谋反被诛,至今,仍是朝廷的禁忌。 果不其然,红叶慌忙捂住她的嘴,左右顾视一番,红着眼压低声音道:“还望姑娘成全!” 她言辞恳切,倒叫季瑶不忍拒绝了。小妹季棠亦拉着她的袖子殷殷地劝,目中晶亮亮的,满是希翼。终是无奈叹息一声,点头同意了。 三日后,季瑶同妹妹登了平顶黑漆的马车,顺利出城。 季棠一直不让姐姐开窗,直到驶出凉州地界,才道:“阿姊不看一眼吗?此去京城,可就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季瑶摇头,依旧专心致志地看一本河西的地理志,于她而言,凉州没什么可留念的。继父,小碧狸,她一生所有的亮色都落在了幼时所居的西陲。思及前事,心下又一怔,“去京城的这条路可是要经过西陲?” “是啊。”季棠惊诧地望着她,又靠过来,枕着她软软的胸脯低低地吐息:“阿姊……以后可就咱们两个人啦。” 杨氏不去京城,这倒是季瑶意料之外的事。丹唇掠过锋利微笑,“她跟去京城能做什么,难不成再卖我们一次?”心下却是思忖,西陲毗邻柔然,夷乱四起。是不是知会裴公子一声? “阿姊。” 季棠委屈的语声打断她的思绪,小小的人儿眼眶微红,银牙紧咬,“娘不曾卖过你。” “我……” 季瑶意识到妹妹这句话里深藏的委屈,一时哑口无言。好在季棠很快转了笑意,捻起她雪颈上那条扣着狼牙的银链子娇娇地控诉:“……阿姊能不能不要总是戴这东西,硌人得很。” 笑靥甫展,娇俏动人。仿佛方才一瞬间的委屈,只是季瑶的错觉。 似抓到救命的稻草,季瑶忙将链子取下,笑容近乎讨好,“这下总行了吧?” 季棠点头,螓首枕于她肩上闭了眼小憩,与往日亲密无异。 另一辆马车中,红叶替自家少爷铺着毡毯,想起送马之事仍是不安。 少爷是以远房堂妹生了疹子不能见风为由将她带出去的,撒了不少银钱,总算有惊无险。但若送马,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少爷。”她忧心惙惙地劝,“要不还是别送了吧?昭王才打了胜仗,如日中天,可是不太好惹。” “怕什么。”裴钰端靠着车壁闭目养神,揉一揉眉心,声却厌恶,“他要人,就叫他找萧太后要。白家欠裴家的已经足够多了,让他们自个儿折腾去吧。” 红叶咋舌,满怀心事欲言又止。说与先太子妃相似,乃是托词。后车那小娘子真正像的,是太皇太后唯一的女儿、他们裴家的三夫人——崇微先公主。 自然,这尚是他们的推理,她没有见过崇微先公主,少爷也没有,只是因为家中老仆之语,言云小姐的相貌很像那位光艳动天下的先公主。季瑶既与云小姐相似,那么想必也会和先公主有几分相似。 太后本意,是要找一个与先公主相貌肖似的人,让云小姐进宫,正是如此。 宫里头那是什么地方,龙潭虎穴,吃人都不剩骨头碴的。姑奶奶贵为太子妃,不也一样落得枭首的地步吗? 可怜后车那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还不知等待她的将是什么。 * 裴家马车离开三日后,州府候馆内,有人送来了一匹骏马。 是匹极漂亮的大宛马。苍白杂色,踝细如竹。秦忌牵着马步入昭王下榻的千风馆时,门口正碎了一地的刑窑瓷盏,昭王近侍宁致和宁缨两个灰头土脸地候在门外,皆蹲着,亲收拾残局。 秦忌一阵心惊肉跳。朔方府离城在即,季瑶还未归案,昭王果然还是怒了。 可他一没动用朔方府,二没调动州上军马,公器私用。摔几个茶杯,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那位贵人的计划是落空了。 硬着头皮牵马上前,换上一幅谄媚的声儿,“大,大人,老奴奉命给殿下送马来了。” “什么马?”宁缨宁致几乎是同时扭过了头来,脸上满满的杀气。秦忌颤颤巍巍地擦着汗,“……城东裴家送来的,说是献给殿下。” “裴?”宁致狐疑皱眉,凉州哪里还有姓裴的人家。 宁缨一向负责情报事务,自知晓西眷裴氏回来祭祖的事,瞪了他一眼。白祁手提着貂笼出来,“是西眷裴氏吧。”淡淡睇那马一眼,密布血丝的眼中嘲讽却浓。 “是。”秦忌一叠声说着恭维话,想把季瑶的事掩过去。他却没有在听。 重来一世,许多东西都不一样了。她,裴家,甚至凉州也插了萧令仪的人。 原以为裴钰接回瑶瑶是老夫人的主意,也就没有强出手。如今看来怕是另有隐情。至少,上一世的裴钰可绝不会拿马来侮辱瑶瑶。 也罢,那个风雨飘摇的裴家,她是不必回了。 当日,朔方府出城返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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