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本就有些破旧,又在当日的城破中损毁了一些,老神医请了几个人回来,花了几天时间将小医馆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  破旧的门面收拾了一顿,把快掉下来的门板重新安实了,牌匾也没换,仍叫“回春堂”,只不过老神医又请人重新上了漆,再整了个红绸挂上去,以示新气象。    大堂里头更是收拾得焕然一新。  尤其是那一整面墙壁的药柜,原先里头的药材不是被北翟人抢了,就是被糟蹋得乱七八糟,之前葛掌柜重新收拾过,但能用的也极少。  老神医跑了几趟晋江城内大大小小的药铺和大医馆,也不知他怎么说的,竟真的叫人家将自己库存的药材挪了些过来。  他又跟城里唯一的一家药材商行签了契约,以后回春堂的药材都会由对方来提供。    前头的铺子弄得很是用心,后头的院子就勉勉强强了。  葛掌柜夫妻走得时候没有带走家具,老神医溜过一圈觉得还能用,便没有再拾掇,只是将枕头被褥等私人用品换了。    对此,霍成双当然是不满意的。    老神医说,后面的两进小院,前一进要用来当他待客和晒药熬药的地方,所以没地方住人了,她得和他挤着住到后一进去。    这倒还罢了。  左右老神医住主屋,她住东厢。这老神医又七老八十了,老头子一个,她这一路一直同他待在一个车里头,也多亏他时时的照顾,现在再来侨情男女之别可没必要。  再说,民间几家子合住一个院子的事情多了去了,她以前再娇贵现在也只好入乡随俗。    可老头子将外头收拾得那么上道,里头住的地方怎么就这么马虎呢?  像她的房里,就一张小茶几,一个凳子,一张床——哦对,听说在这里不□□,而是叫炕,另外还有一个放衣裳的箱子,然后就……什么都没了。    连张梳妆台都没有!桌子也没有!更别提镜子、妆奁、茶具……  哦,还有她住的房里竟然还没有净房!  要洗澡?自个儿烧水拿个澡盆在自个儿房里洗。  要更衣——哦,这里的叫法是上茅厕,直接点就是撒尿拉屎,根本不像在襄京城大伙儿都是用文雅说法的“更衣”。茅厕后院就有一个,就在西厢的边上。还得定期自个儿动手清理,否则很容易臭出来!    霍成双简直快疯了!  想她自小金枝玉叶,娇生惯养,从来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何时吃过这种苦?    等回春堂完全收拾好了、他们住进来的头一天,霍成双将脸趴在木盆上方,对着木盆里盛着的热气腾腾又黑乎乎的药汁熏,一边闻着难闻的苦药味,一边忍不住对老神医道:“老神医,咱们就不能重新去打一套家什吗?瞧瞧我那房里,连个恭桶都没有!”    老神医惬意地捣鼓着药碾子,将一把赤小豆用铜磙在铜碾子槽中来回压碾研磨。  听了霍成双的抱怨,他只是笑眯眯地转头,对霍成双说道:“要不明日找木匠给你打个恭桶?”    霍成双正高兴老神医今日怎么那么好说话,刚扭头去道谢,就听他又道:“不过,你得记得每日自己去清洗恭桶。”    霍成双一僵。  她长这么大,可从来没亲自动手洗过恭桶呢!    但一想到西厢那个茅厕从前不知被多少人用过……以后还得接着与别人共用,还要她动手清洗……  霍成双浑身一抖。  算了,还是用全新的恭桶吧!至于自己清洗……好歹那是自己的!    她咬牙答应了下来,又转了转眼珠子,“再添一个梳妆台和一面铜镜……”    老神医瞟了她一眼,取笑道:“你要在房里放个镜子?就你现在这模样,你还真受得了每天对着镜子照?”  这小公主小时候就玉雪可爱,长大了也看得出来是没有长歪的——要是没有如今这两道疤,那还真是花容月貌、倾国倾城!  可现在,再美丽的容颜也变成了夜叉样。  就算这样,她在三天前竟然还能在大街上跟他死皮赖脸,非要他买下个小铜镜揣在身上,然后一天照三顿的又认真又淡定地照来照去。现在连梳妆的铜镜都要了?    女孩子不是都很注重皮相吗?怎么她就是这副表现呢?  果然是皇帝那个大奇葩养大的小奇葩!    “那种东西,你自个儿去买。”  霍成双不服气,“我哪儿有钱啊!”    “以后你给我做药童,我每月给你工钱。包括等你脸上的伤好了以后,回京的路费也得你自己挣出来,我可不当这个冤大头。”老神医说道。    “啊?”  霍成双睁大了眼睛。    “难不成你还想不劳而获?”  霍成双急了,辩道:“我不是说了,日后可以叫我皇伯父给你酬劳吗?银两、医书、珍贵的药材,只要你想要的,我皇伯父都会给的啊!”    “然后再被那流氓拘禁在皇宫里四百三十一日?!”老神医冷哼一声,“还有,别再叫那流氓皇伯父了。你想叫全晋江城的人都知道你的身份?”    霍成双泄气地摸了摸鼻子。    “好了,现在药汁应该凉得差不多了。快将你的脸浸进去,别浪费了我那些药材。”  霍成双默默垂泪,但还是捏着鼻子,闭紧嘴巴,将自个儿的整张脸埋入那些黑乎乎的药汁。  盆里的药汁还有些发烫,不过已经可以忍受了。    没一会儿,她便憋红了脸抬起头来换气。  如是重复几次后,她感觉到脸上的两处伤口被这热腾腾的药汁熏得痒痒的,忍不住想伸手挠挠。    “不许挠,除非你想以后留疤。”  霍成双气馁地放下手。  好吧,不能挠。    “每天这么浸药水,多久才能去掉我的疤?”  老神医头都不抬,“几个月吧,继续浸。”    霍成双努力叫自己忽略药汁难闻的味道,深吸了口气,重新捏着鼻子埋头。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道:“这个药汁这么黑,时间长了,我的脸会不会变得越来越黑?”  她不会变成个黑脸婆吧?    老神医说道:“你以为你浸了药汁后,接下来那些调理是白做的吗?”  再说了,即便真的变黑了些,那也比她现在这么满脸疤要好医多了。凭他的医术,闭着眼睛都能叫她在两个月内恢复白嫩。  当然了,为防这小公主继续吵闹,他还是不说下去了。    果真,霍成双彻底安心了,乖乖地继续浸药汁。  浸够了半个时辰,霍成双直起身子来,用掺了不知道什么药水的温开水将脸仔仔细细洗一遍。  干布巾轻轻擦去水珠后,再取过一个小白瓷罐,用手指挖了一点点里头的凝膏在脸上均匀地抹开。  完了再用老神医教的手法,以指腹在脸上沿着穴位轻轻按摩。  捣鼓完了脸还有双手和双脚,她取了另一个瓷瓶,用里头的膏药去隔壁的小厅堂里擦药,老神医说这对她的冻疮有好处。    一直又折腾了两刻钟,这一套才算完成。霍成双觉得脸上确实舒爽了很多,就是伤口处还是痒痒的,不过老神医交代了不能挠。  看在原先狰狞无比的伤口确实在慢慢变淡的份儿上,她也只好忍着。    从浸药汁到按摩,这一系列的手法都是老神医指导的。从几日前她的伤口无需再用纱布包裹起来后,老神医便教了她,并且嘱咐这套办法前每日两次,前两个月一次都不能间断。  每过七日,老神医都会根据她伤口的复原情况调整方子。    霍成双穿好鞋袜,走出来坐在老神医身边,从怀里取出随身携带的小铜镜,观察这两日伤疤的情况。  见伤疤看起来似乎又比前几天淡了些,她满意地颔首,随后便开始放下额前的几缕头发,对着小铜镜开始用小剪子修剪刘海儿。    她打算给自个儿修个厚厚的平刘海儿,将额间的伤疤遮一遮。毕竟整个脸上都覆上面纱,不单看起来很怪异,还影响视线,不若遮下半张脸。  老神医抬眼看了看她的动作,没有阻止,不过还是提醒道:“你的伤口不能一直闷着,会不利于皮肤复原。记得要时不时将它露出来。”    霍成双无所谓,反正她整日里就对着一个老神医而已,这伤口他都不知看了多少次了。  眼下,她还有另一桩事跟老神医商量。  “老神医,能先给我预支这个月的工钱吗?我想明日去买些东西。”    “要买什么?”  “梳子、木簪一类。再有,现在天气渐渐热了,我还需要买几件薄一些的衣裳。”  她先前可一直随便用手指扒拉几下、在脑后扎个粗粗的麻花辫就算完事儿了。  逃命的时候没觉得,真要叫她以后都用这么挫的发型见人,她干脆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老神医甩甩手,哄小孩儿似的说道:“行了行了,我明日先给你预支下个月的工钱。记得别乱花,买完就回来,别引起别人注意了。”    霍成双这才满意了,收拾收拾回房睡觉去了。  哦对,还得先烧热了炕。三月初呢,晋江城晚上冷得厉害。在客栈的时候小二给烧的炕总是不能热整夜,她第二天早上都是被冻醒的!今天算是自己的地盘了,她得多烧一会儿,但愿能热一整夜。  霍成双无比想念襄京城里头整日整夜都暖烘烘的地龙。    老神医还在外头,一边研磨赤小豆一边思考该给小公主多少工钱好?    少了不行!  他估摸着再四个月、最多五个月,小公主的脸便会恢复得七七八八,剩下的他可以直接写方子给她,叫她以后回了京自个儿调理去。  到时候该是七八月份,那时候追杀他们的人该歇一歇了,天气也正合适赶路回京,晚了北方结冰,路上可就不好走了。  要是小公主到那时还没凑齐回京的路费,那是他自掏腰包贴给她呢?还是贴给她呢?——总之别想他送她回去!他再也不想被困在皇宫里四百三十一日!  都说过了要她自己赚路费就得她自己赚,出尔反尔的事他可不干!  所以,不能给得太少,少了凑不够路费!    可多了吧……不合适也不值得。  那小公主根本就没干过活,若是她帮了倒忙他给多了自己心里头也不舒服。而且吧,他总觉得小公主对钱大概是没有概念的,给多了他还怕她乱花根本就攒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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