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这支了摊子义卖的少女不是旁人,正是定远侯府上的四小姐——顾筠。    而看到杨瑾,顾筠稍稍意外了一下,旋即收回自己的视线,问在手边伺候着笔墨的大丫鬟:“绿苑,下一个该写谁的了?”    那名唤做绿苑的丫鬟还未来得及回答,就有两道声音争先恐后地叫了起来。    “姑娘,该给我写’知足常乐’了!”    “姑娘,你说下一个是我,你要给我的画题诗呢!”    这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完,相视一眼,又异口同声地争辩起来。    “又是你!昨儿就是你插了我的队!”    “你干嘛老来抢我的!明明就是我先来的!”    不管这两人吵得如何热闹,顾筠不管他们,只望着绿苑问:“绿苑,下一个当是写谁的帖子了?”    看着那两人,绿苑一副为难模样,迟疑着说不上来是谁。    顾筠娥眉一颦,方要叫那争吵的二人安静,便听到她的右旁传来了一道清澈却不失温婉的声音:“不若这样,我帮这位姑娘给你写’知足常乐’,你看可好?”    顾筠心下一动,闻声看去,只见杨瑾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方才那句话,正是她说的。    围观群众的目光让杨瑾这一声给吸引过去了。看到她的容貌,众人不由暗中称奇起来——这京华果然是个藏龙卧虎之地,原本这位支了摊子义卖的姑娘已然是十分漂亮,谁知又来一个姑娘,言行举止丝毫不输于她,也是个有沉鱼落雁之貌的美人!    在众人打量之间,杨瑾已经走过人前,绕到了那摊子后面。    那位要提“知足常乐”四字的书生上上下下瞧了杨瑾四圈,到底还是不放心,冷哼了一声,道:“谁知道你写的字是什么样呢!万一没有这位姑娘写的好,我岂不是亏大了?!”    “如若我写得不好,分文不收,白送给你,可行?”杨瑾从容回答后,转身,对顾筠拜了一拜,道,“还请顾四姑娘原谅我的莽撞。”    顾筠还了杨瑾一拜,也未说什么,只往旁边挪了挪,给杨瑾腾出了个空位来。    顾筠此举显然是同意了让杨瑾替自己写那个“知足常乐”,杨瑾便不同她客气了。在安歌帮忙着铺开宣纸之时,杨瑾从案上放着的沉香木雕松竹梅笔筒里取了一支中锋狼毫,在砚台里蘸足了墨汁,微微沉腕,落笔。    杨瑾写字之时,围观的群众都安静下来,屏息凝神地看着她运笔,目光随着她手腕的转动而转动。    “知足常乐”四字,杨瑾是一气呵成。    在她转腕收笔之时,人群不由爆发出一声喝彩:“好!”    更有些个故作姿态的书生背着手,望着杨瑾写就的字摇头晃脑地背起诗来:“鸾翔凤翥众仙下,珊瑚碧树交枝柯。韩昌黎诚不欺吾!世间果然有人能写出这般有鸿惊鹤飞之神彩的字!”    不管旁人如何惊艳,杨瑾搁下手中狼嚎,望向那闹事之人,问他:“我这’知足常乐’四字,公子可满意?”    那人早就乐得合不拢嘴,鸡啄米般直点头:“满意!满意!十分满意!”    言语之间,在杨瑾身旁的顾筠也在另外一人的画上提好了诗。和杨瑾所做的俊逸的字不同,顾筠的字是刚健而遒劲的,如怒猊抉石,渴骥奔泉,自有另外一番气度。    看到顾筠的字,众人又是叫好不迭。    那要求提诗的人在看到杨瑾做的字时尚有些懊悔,可现在看到自己的成品也不错,那份懊悔也就散做了云烟。    在绿苑上前来将字画卷起时,要求提诗的人猛地一眼瞥到了案上的岫玉印章,心中一动,指向那印章道:“既然小姐你给提了诗,可否再在诗末印上你的印?”    只见顾筠一双灵动的眼睛往那印章上掠了去,轻笑一下,道:“印我的章,可以,但是要加钱。”    询价者略一迟疑,反问:“加多少?”    顾筠比了两个葱白也似的手指,答道:“二十两。”    询价者惊了:“提个诗你也才要我二两银子,缘何印个章竟要上二十两?!姑娘你这是坐地起价!”    顾筠徐徐地笑了,笑颜如簮上的月季般娇艳。然这笑意却没抵达眼底,她眸中神色仍是清冷:“这印章不是一般人做的,印一次收二十两,我还觉得少了呢!爱印不印随你。”    瞧着顾筠通身贵气,又听她这么一说,询价者寻思片刻,还是咬牙应了:“印!”    “公子大气!”  顾筠为之喝彩一声,命丫鬟取了朱泥,拿了那枚印章,按过朱泥,往自己方才所提的诗的末尾一摁,纸上落下了四个方方正正的字——  便宜居士。    看到顾筠印章上的名号,在场众人皆静默了。    这称号,未免也太过随意了罢?    ————    既然是义卖,字都写妥帖了,当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    这时候,要求写“知足常乐”的那人犯了难——这份钱,该给哪位姑娘呢?    杨瑾心思灵巧,一看那人手里捧着银子不知道该放往何处的模样,便笑道:“既是义卖,钱自然是要摊主的。”    得了杨瑾此话,那男子马上将手中银钱放在摊子上,拿了自己的字走了。    看了一圈围得乌压的人群,杨瑾转身对顾筠行了一礼,道:“还有这么多人等着,顾四姑娘你一人怕是忙不过来。你若是不嫌弃,让我来帮一帮你,可好?”    顾筠默不作声地看了杨瑾许久,方微微颔首道:“那就有劳杨姑娘了。”    ————    字做得好,这顾筠的义卖摊子生意自然是极好。    杨瑾陪着她,一直忙到了日头西斜才打住。    此时,尚有数十人等着她二人的提字。    在绿苑上前去给未得提字的那些人解释说天色不早,小姐当回家了,各位下次请早之时,顾筠已经从案上堆得如小山一般的碎银里随便抓了一把,拿了帕子包了,递给杨瑾:“这是你今日所得。”    杨瑾看都不看那碎银一眼,只望着顾筠面上,温婉地笑:“顾四姑娘这是在羞辱我吗?”    听到“羞辱”二字,顾筠的手微微一抖,眼中闪过内疚,却仍倔强地伸着手,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平白无故承你这个情。”    “这不是你承我的情。”杨瑾道,“我只是为疆北将士们尽上的我一份心力。”    说完这句话,杨瑾也不待顾筠解释,略一福身,领着安歌走了。    看着杨瑾远去的背影,顾筠那拿着碎银的手又是一颤,终是落到了案上。    ————    对于杨瑾今日的遭遇,安歌很生气。一回到杨府,安歌便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顾筠的不是来:“屏南街那做义卖的姑娘怎地这么不讲道理,我们家小姐帮着她写了一下午的字,她不道一声谢便罢了,连个家门也不报!也不问问我们家小姐是谁,缺她那几个银子不成!真是瞧不起人!”    对于安歌的抱怨,杨瑾向来是听听便罢了。    更换了衣裳,杨瑾命小丫鬟泡了一碗漳平水仙来,拿近日在看的书,往剔红雕荷花纹罗汉床上一歪,自看起书来。    安歌仍在打抱不平:“那姑娘也真真是个明地里背地里两套的人!要是她不想承小姐您这个情,一早说清楚了不让小姐您帮着她写字不就成了!还等小姐您忙乎完了才给几个钱打发,看不起谁呐!”    等安歌絮叨了老半天停下来喝口水的时候,杨瑾方从书里抬起头来:“可抱怨完了?抱怨完了就去给我打听打听,这个在屏南街的姑娘多久去义卖一次,下一次义卖大概在什么时候。”    安歌真真是要被杨瑾这话给呛死。    “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您还想她下次义卖的时候再去帮一帮她不成?!”  安歌气得直跺脚。    杨瑾悠悠地翻了一页书,道:“我不是在帮她,我是在帮疆北的将士。”顿了顿,杨瑾又补充:“……也是在帮我自己。”    “小姐……”  安歌才要劝说杨瑾,又被她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你也别管我委不委屈了,你自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便是了。”    知道杨瑾主意正,安歌深明自己的任何话都对她起不了作用,兀自闷气了半日,还是按照杨瑾的吩咐下去安排事情了。    安歌一走,杨瑾得了清静,品茶览书,自得怡然。    ————    而与杨瑾此刻的平和不同,荣亲王府上的淮阳郡郡主许玫觉得自己快要被初到京城的那个叫做杨瑾的女子给气死了!    陪着许玫说话的刘雅倩像是生怕她还不够气一般,继续添油加醋地挑拨:“郡主,我看那个杨瑾摆明儿了就是要和您作对!她初到京城时,您为了结识她特地弄了个赏花宴请她来,她可好,称病不来了!这便也罢了,她还上赶着去同顾筠结识,顾筠不理她她还很是没眼力见儿地去巴结!郭太妃宴席上,她不仅出尽风头,还故意弄翻毒酒想毁郡主你的容!她不上门来道歉便罢,今日还跑去城西同那顾筠一道儿卖字!郡主,依我看,那个杨瑾这是在伸手打您的脸呐!”    在刘雅倩停顿的间隙,一旁的张可盈忙不迭地追上来扇风点火:“可不是呢,全京城谁人不知郡主您同顾筠不对付?!这个杨瑾这般作为,根本就没把郡主您放在眼里!”    张可盈话音一落,许玫手中的盖碗“哐——”地一声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杨瑾是吧?!”许玫咬着牙,娇美的面容因愤怒的表情而变得狰狞起来,“我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我就不姓这个许了!”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