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打听回来了。那屏南街义卖的少女,每隔五日便去屏南街义卖一次。至于她义卖的收入用在何处,杨府上的人倒是没打听出来。 安歌不由得好奇了:“小姐,您是如何得知她义卖是为了疆北将士的。” 面对安歌的疑问,杨瑾只笑得神秘:“我自然是知道的。” 不管如何追问都得不到杨瑾正面的回答,安歌也只能作罢。 此后半月,杨瑾又去屏南街陪同顾筠义卖了两次。此二次义卖中,两人只默契地合作着,连交谈都很少。 这日,杨瑾方睡了午觉起来,杨府下人来报,说是永宁公主许姝同顾筠一道儿上门拜访来了。 她二人来得突然,听到这个消息的杨瑾愣了好久,才记得叫人快快将公主和顾四小姐请进来。 待许姝同顾筠并肩进了院子来,看清她二人面貌的安歌不由大吃一惊——那穿月色襦裙头簪粉色月季的姑娘可不就是小姐帮着做字义卖之人?! 在安歌瞠目结舌之时,杨瑾拜见了公主殿下,又同顾筠见了礼,问她二人道:“公主同四姑娘怎么来了?” 许姝同顾筠对视一眼,方笑着回答:“昨日阿筠去屏南街义卖,没看到你来心里担心,所以今日约了我一同到杨府上来探望探望你,看看是不是病着了。” 杨瑾一边将许、顾二人迎进屋,一边解释道:“确是让四姑娘猜中了。我前几日让不知那儿来的飞虫给蛰到了手臂,红肿了几日,这两日才消停些。” “哎呀,可肿得厉害?什么虫子这么厉害?” 许姝咋舌道。 杨瑾挽了衣袖将左手递给许姝顾筠看:“快好了。再过几日便能出门了。” 一直没说话的顾筠沉着脸,扶着杨瑾的腕子细细地看了好久,方抬头问她:“这怕不是虫子咬的罢?莫不是上次你同许玫在宴席上打翻的那杯酒惹的祸端罢?” 杨瑾笑着,将自己的手从顾筠那边儿抽回来,扯了袖子盖上,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四姑娘……大夫给看过了,说是虫咬只是诱因,那酒余毒未散才是其中缘故。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大夫说这不碍事,再过些日子,毒清干净了,我自然就好了。” 杨瑾说得轻描淡写,顾筠却是面有愠色:“许玫做得如此过分,你为何那般轻易地就放过了她?!” “她伤在脸上,肿得比我厉害多了,我就不必得理不饶人了。” 听到杨瑾这么说,顾筠眉头一挑,一旁的许姝倒是先笑了:“你还真真和我们家阿筠不是一个性子的!阿筠是没理也要争三分的人,得理更是不会轻易饶人了。这许玫要是落在她手上,敲十八天的钟绝对是少不了的!你可好,这般轻易就放过她了。” 许姝说完,顾筠抓住杨瑾的手,道:“不过也没事,许玫和你的这笔账,回头我帮你讨就是了。” 这时候,已经走到堂屋门口的杨瑾突然止了步。 她扭头对一旁不明所以的许姝和顾筠眨了眨眼睛,道:“在堂屋说话没甚意思,咱们到我的茶室去,我请你们喝茶~” ———— 杨府是杨澹在入京之前就买下的一套三进三出的宅子。中路供杨澹会客议事之用,东路供杨澹起居,西路给杨瑾住着。 杨瑾的院子全是她个人做主收拾出来的,堂屋会客歇息,西边两间房打通,用做书房,东边两间房一间茶室一间琴室。 这会儿杨瑾就领着许姝顾筠二人进了东边的茶室。 一进茶室,就有一股奇异的冷香扑面而来,入目就是一幅行草的大字——“禅茶一味”,笔法奔放,巍巍若玉山之将崩,惹得顾筠忍不住“咦”了一声,问杨瑾道:“这可是杨大人写的字?” 杨瑾笑着摇头:“不,是我外公写的。” “那他老人家定是个阔达之人。” 顾筠赞道。 “我的字画都是他教的,只可惜怎么学都学不到他老人家的三分厉害。” 杨瑾回答。 顾筠还在仰头那看那幅字,而许姝已经被屋子两边梨花木架阁上琳琅满目的茶具给吸引了去。 南面的架阁上放的是茶杯、茶海等;西面的架阁上放的是茶壶、盖碗、茶罐等。地上桌上,摆着兰花和文竹,衬着这满面墙的茶具,雅致非常。 许姝左右看了两圈,奇道:“杨姑娘,这些茶具都是你收集的吗?!” “是。我外公最爱喝茶,我跟着他也学了不少。都说器是茶之父,若无一套好器具,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茶的滋味?”说着,杨瑾已经走到屋子西面的架阁前,取了一个汝瓷茶罐,回头同许姝和顾筠道,“你俩自去挑两个杯子来。这屋里的茶具都是我自用的,你们看着自己喜欢的来,随便挑。” 杨瑾话音方落,好新奇的许姝已经拉上了顾筠,去架阁上挑杯子去了。 顾筠是个雷厉风行的,只一眼,就选了一支霁蓝釉的禅定杯。而许姝挑选了半日,最后还是在一支蜜蜡鸡油黄吉缸杯和一支火焰罗汉杯中犹豫不决。 左右都放不下,许姝最后扭过头来,问杨瑾:“杨姑娘,我能拿两只吗?” 已经在茶桌边上坐下的杨瑾笑了:“可以的,公主你都拿过来罢。” 待许姝落了座,杨瑾打开了那茶罐,从里头取茶叶出来,添置到茶桌上放着的她日常用的段泥贴花南瓜壶里:“好茶你俩定是喝惯了的,那我就不献宝了,只给你们喝我自己制的茶——这是去年我外公家茶园里的秋茶,我用橙子花九窖九提做出来的。用了十五斤的橙子花才窖制出这么一罐子的茶,我只泡过一次,今日就给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杨瑾说话时候,杨府上的小丫鬟们端着装了无烟煤的小炉子和一个盛了水的铜壶进来了。 看她们将铜壶在炉子上放好,杨瑾又道:“水是每日从城外的农庄里取的泉水,比不得我们江南的山泉水,也只能将着用来泡茶了。等今年冬日我收集些梅树上的雪水封存了,来年请你们雪水煎茶。” 杨瑾一番话只说得许姝兴奋异常:“杨姑娘真真是个妙人!写字妙弹琴妙,连喝个茶都这么妙……哎呀怎么办!我可真是太喜欢你了!” 许姝才表白完,一旁伺候着的安歌就“噗”地一下笑出了声:“公主,您喜欢我们家小姐,我们家小姐也喜欢你和顾四小姐的呀~她的茶室轻易不请人进来,更别说让人随便挑她喜爱的茶杯喝茶了。我们家小姐呀,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同您和顾四小姐交好呢!” 安歌这番话说得许姝的笑都要咧到耳根去了,而顾筠只把玩着手里那只禅定杯,眼神玩味地看向杨瑾:“那杨姑娘为何……如此迫切地想要同我们交好呢?” ———— 顾筠这个问题问出口,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看到杨瑾缓缓地收了笑,许姝心里头有些发虚,正想着随便打个哈哈把话题扯开去,却不想杨瑾开口答话了。 “阿筠。”杨瑾轻柔地唤了顾筠一声,“这时候我还没办法和你说实话,但是我也不想编假话诓你。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些时间,待时机成熟了,我自然会告诉你缘由。” 顿了顿,杨瑾又补充道:“你放心,我对你绝无坏心,是真心实意地想同你好。” 杨瑾神情切切语气肯然,听得许姝心里一软,忍不住就扭头去看顾筠。 只见顾筠笑笑,伸手指了指杨瑾身边的炉子:“水烧开了罢?阿瑾你不是要给我们泡茶吗?我和姝儿都等得口渴了呢。” 顾筠用一个亲昵的“阿瑾”回应了杨瑾方才那一声“阿筠”,使杨瑾又徐徐地笑了。 软糯地应了一声,杨瑾从炉子上取了铜壶,往添了茶叶的紫砂壶里倒水,对顾筠笑着道:“在家里我外公我爹爹都管我叫瑾儿,这回听阿筠叫我阿瑾,差点儿没反应过来是在叫我呢。” 看着气氛又活络起来,许姝方落下了心,亲昵地抓住了顾筠的手,同杨瑾说笑:“阿瑾、阿瑾,我觉得这样叫也好听呀~还有,阿瑾你可不能厚此薄彼了,你唤阿筠做阿筠,那可不能唤我做公主啦~你就同阿筠一般,私底下叫我姝儿就好!” 得了许姝这句话,杨瑾便将那君臣之礼抛到了脑后,大大方方地唤了一声“姝儿”。 不得不说,女孩儿真是这时间最为可爱且神奇的生物。只不过是改变了一下称谓,杨、顾、许三人的关系便像是突飞猛进了一般,瞬时就变成了交往许久的知己。 在杨瑾泡好茶给顾筠和许姝斟上之时,杨府上的小丫鬟端着各色的茶点进了屋。 看着安歌一碟一碟地往桌上放点心,杨瑾又给顾筠许姝解释道:“我长了这十五岁,大半是在金陵度过的,很爱吃江南菜。所以这回进了京,爹爹给我请了个江南厨子,手艺挺地道的,你俩尝尝他做的点心。” 把杨瑾当做了朋友,顾筠和许姝就不同她客气了,想吃什么就直接拿了。 许姝先是吃了一枚绿豆糕,方捧起自己面前满上茶的鸡油黄吉缸杯,轻轻地抿上一口。 绿豆糕的绒纱之感还萦绕在舌尖,橙子花茶的香味便滚滚地熨了过来,茶的清香伴着橙花的甜香在许姝的齿间散开,舒服得她忍不住像猫儿一般地眯起了眼睛,叹了一声:“好香的茶呀~” 一旁的顾筠也品了茶,赞到:“这股子橙花香真是特别!平日里我喝的花茶多是茉莉、蜜兰一类,橙子花茶倒是头一遭喝,真真是新奇又可口,这一趟,来值了!” 杨瑾笑着,拿着自己惯用的那支炉钧釉竹节杯品了一口茶,道:“既然阿筠和姝儿喜欢,一会儿就带些回去日常泡着喝。” 顾筠一听,正要客气两句,许姝就喜笑颜开地应了:“这敢情好!我就喜欢阿瑾你做的这个橙花茶!下次你要是打算做茶就多做些,分我和阿筠喝!” 许姝的喜欢溢于言表,看得杨瑾也跟着开心起来:“好!正好前几日外公寄了书信来,说是春茶要摘了。到时候我让他多寄些来,邀你同阿筠来品茶,你们喜欢就再带些儿回去。” 听到有好茶喝,许姝高兴得恨不能同杨瑾击掌为誓。 “那就一言为定了!” “好,一言为定!” ———— 顾筠许姝二人在杨瑾的茶室喝了一下午茶,闲聊了一下午。 杨瑾除开给她二人泡了自制的橙子花茶,还另泡了日常爱喝的漳平水仙和凤凰单枞,只把许姝和顾筠都灌了一肚子水,方才放她们家去。 许姝走前,杨瑾将茶罐里的橙子花茶分了一半包好,还装上了许姝在喝茶间爱不释手的那只蜜蜡鸡油黄吉缸杯,一并送给她。 顾筠什么都没要,杨瑾也就没上赶着送。 许姝大大方方地谢了杨瑾,收下了她送给自己的茶叶和茶杯,说:“我知道了,阿瑾你喜欢喝茶,回头我给你拿些御供的茶来尝尝!” 杨瑾笑吟吟地应了声好,直把许姝和顾筠送上了马车,目送着她们的马车消失在长街的尽头,方才领着安歌回院子去。 回到茶室,小丫鬟们已经将茶桌上的残局都收拾好了。 杨瑾站在那”禅茶一味“的字幅下凝眸寻思了片刻,唤了安歌一声:“安歌,我记得此次入京,我带了几块紫砂泥泥料来,你给我找出来……还有,我做壶的那些工具,你也给我找来。” 安歌一听,愣了愣,问:“小姐您要做壶吗?” 杨瑾点了点头。 安歌不解了:“这是为何……?小姐您也有好几年没做过壶了呀!” “我心血来潮了想做,成不成?”杨瑾伸手在安歌的脑门上点了一点,“安歌你真是管得越来越宽了,别问了,快去给我把东西找来!” ———— 太子许晟去给母亲请安时,正好撞上了妹妹永宁公主许姝的献宝现场。 当时,许姝双手捧着一个梅花影香青瓷三才碗,跪坐在皇后的凤鸾座上,一脸雀跃地同母亲夸奖自己好友制的茶:“母后您尝尝阿瑾做的这个茶,可香可甜了!初初入口的时候有些苦,可转过舌尖,那苦就变成了甜,还带着几丝橙子的清凛,和咱们宫里常喝的那些茶不一样呢~” 许姝方夸奖完,身后就响起了许晟清冷的声音:“这茶当真这么好喝?值得姝儿你这么不要钱似的夸?” 听出是太子的声音,许姝喜上眉梢,回头惊喜道:“大哥!你来啦!” 许晟同皇后请了安,走过来就要拿许姝手上捧着的茶碗。许姝双手一缩,把茶碗好好地护在自己的怀里,嘟起嘴道:“大哥你不地道!这是我孝顺母后的茶,你不能抢!” “我先替母后尝尝,不成么?” 许晟道。 “不成不成。”许姝把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阿瑾说她今年也就制得这么一斤半的橙子花野放绿茶,分了一半给我,我得省着喝呢!” 许晟一听,气笑了:“怎么?姝儿你压根就不想分这个茶给我喝?” 面对许晟的质疑,许姝甚是理直气壮:“大哥你又不爱喝窖制花茶,何必夺我所爱呢?!这橙子花茶可是喝一口少一口的,不能浪费在你身上了!” “……小器!” “我就是小器!大哥你嫌弃我也没办法,活该是要你这辈子给我当大哥了~!哼~!” 看着自己一双儿女斗嘴,皇后真真是无可奈何。从许姝手里拿过了她狗子护食似护着的那只盖碗,皇后无奈地摇着头,笑道:“就让你大哥喝一口怎么了?姝儿你要是喜欢这橙子花的味儿,回头我让宫人做给你不就成了?” “那不一样~!”许姝鼓着脸说了一句,眼巴巴地看着皇后抿了一口茶碗的茶水,眼睛马上变得亮晶晶的了:“母后,怎么样怎么样?我没骗您吧?!好喝吧?!” 皇后舒展着眉目,微微颔首,又就着碗沿抿了一口,细细品了,再抿一口……如是几番,皇后将那一整碗的茶喝尽了,方将茶碗递给身边伺候着的宫女,赞道:“的确好滋味。” 原本只有许姝一个人夸,许晟还不怎么好奇。现在连一向吝于赞美的皇后都夸这个茶好了,许晟不由得感兴趣起来。 “姝儿,你也给我泡一杯尝尝,成不?” 许晟道。 许姝只装作没听到许晟这句话一般,抱着皇后的胳膊同她撒娇:“母后~我记得今年年初台湾上贡了一些杉林溪乌龙、文山包种茶等,您把这些个茶给我几斤,我拿去送阿瑾,好不好?我答应了要送她些御贡的茶的~” 皇后应了小女儿一声,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大儿子,伸手捏了捏许姝肉墩墩的脸颊,道:“全给了你都行,但好歹先让你大哥试试那杨瑾亲手制的花茶。你呀别那么小器,这是你亲亲的大哥,让他喝你一口茶怎么了?” 皇后这话说完,许姝还未做反应,太子许晟便语气讶然地开口问到:“制茶的人是杨瑾?可那个左都御史杨澹的独生女儿——杨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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