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儿那失去知觉的手,突然间被人抓起,并将一些东西塞在了他手心里,同时那冻得僵硬,且满手脓疮的双手,蓦然间觉得十分暖和。
小鱼儿极力想睁开眼睛,无奈眼睫毛间结满了细小的冰晶,最终只是开了个小眼缝,很是模糊,瞧得不是很真切。
虽然瞧不清面容,却隐约可见,小姑娘一身华丽紫裘,撑着鲜红的油纸伞,歪着小脑袋蹲在自己身前,替自己遮挡风雪,至始至终未曾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瞧着自己,并不害怕自己,甚至还小心翼翼拨掉小鱼儿脸上的积雪。
少时,宅门内又传来之前婢女的声音,“小姐,你怎么又跑出去了,你要是染上了瘟疫,老爷非打死奴婢不可。”
小姑娘闻声,惊慌地将红伞放下,轻声道:“这伞和小暖炉就送给你,你可千万别死了。”说完拔腿便跑,并轻轻地将宅门关上了。
在少女走后,小鱼儿又昏迷了过去。
当小鱼儿再次醒来时,竟发现自己身在破庙里,这不禁令他茫然,觉得那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可当他发现那鲜红的油纸伞和那精巧别致的铜暖炉,还有那几块冻硬的糕点皆在自己身旁时,他才笃定那绝非一场美梦而已。
原来自小鱼儿出走后,余老爹便一直在寻找他,幸好发现得及时,在小鱼儿没冻死之前,将他背了回来。
不久之后,瘟疫散去,不少染上瘟疫的人,居然离奇般痊愈了,小鱼儿便是其中之一。
命不该绝的小鱼儿,一直觉得自己之所以能幸活下来,多亏了宁家小姐相救,并在心中将其视为救命恩人。
坊间流言一直说宁小姐是天煞孤星命,是个只会给人带来灾祸的扫把星,对此,小鱼儿绝不苟同,他很想为心地善良的宁小姐正名。
小鱼儿不疾不徐地将那段尘封在心里的往事述说完,目光希冀问道:“朱大夫,你觉得宁小姐是个好人吗?”
“当然是咯,老朽虽不知天煞孤星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听你所言,那宁小姐心地善良,自然毋庸置疑。”朱大夫极其肯定地回答道,然后又告诉少年,“哪怕宁小姐真的天煞孤星,那只是她的命,却不是她的本意。
相传世上有一种名叫霞樱的奇树,当霞樱花盛开时,其景象灿若霞彩,花香亦是怡人,但美中不足的是,其花香却蕴含剧毒。
人一旦吸闻了它的花香,立马便会中毒身亡。
霞樱花无疑是不详之花。
但当花凋谢了,余香散尽后,霞樱树结出的果子,却堪比灵丹妙药,有起死人肉白骨之神效。
霞樱果又无疑是神仙之果。
开花结果是霞樱树遵循的天理,它究竟是夺命的邪树,还是救命的神树,绝然不可一概而论。
宁小姐便如那霞樱树般。
这其中的道理,你听明白了吗?”
小鱼儿听得糊里糊涂,摇了摇头,只是嘿嘿一笑道:“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只要朱大夫承认宁小姐是个好人了,那其它的便都无所谓了。”
朱大夫见少年笑得开心,也不忍细说,免得伤了少年的心,忖道:“不明白也罢,人生何必事事洞明,偶尔糊涂一番,也未尝不是件幸事。”抬头望了眼天色,笑道:“快些赶路吧,要是晚了,说不定就要错过你的宁家千金了,那老朽就过意不去了。”
汝云城虽只是座小县城,但方圆也有四五里,从城北走到城南,本就距离甚远,雪路难行不说,朱大夫脚力又很是缓慢,自然一时半会是赶不回去了。
小鱼儿常年在汝云城乞讨,各种走街串巷,可谓是轻车熟路,自荐道:“朱大夫,我知道一条近道,若是抄那条近道走,可以省去不少路程,只是有点偏。”
“偏点怕什么,就按你那条近道来走。”朱大夫欣然赞同道。
为了赶路,二人交谈也渐少了,步伐稍微加快了些,不知觉中便步入了城南范围内。
小鱼儿在前面带路,回头道:“再拐几个小巷,过一条街,便到了您的济民堂。”
“没错,老朽以前给人看病,没少来这里。”朱大夫颔首道,瞧了眼这泥砖烂瓦的巷子,叹道:“这儿住的都是些贫苦人家,每次看完病,他们都拿不出诊金,总是感激涕零地磕头,然后哭穷诉苦着求老朽。
当然,这其中是真有穷得揭不开锅了,但也不乏耍赖的无耻刁民。结果气得老朽那是一个臭口大骂,这一骂了,反倒觉得理亏了,便也不好意思再收人家钱了。”
小鱼儿听了,不禁一笑,道:“那是朱大夫人好。”
这一番夸赞,朱大夫听得喜笑颜开,但嘴里仍旧不忿道:“好人就合该受欺负嘛,好人吃饭就不要花钱了嘛?”
“你小子倒是不错,每次看完病都能拿出诊金,从不赊欠。”朱大夫也不吝啬地夸了少年。
小鱼儿听了却没有半点喜色,反倒面生羞愧,默不作声地走了数步后,埋头低吟道:“那都钱都是我偷来的。”
朱大夫神色平静,即没半分讶异,也没半分苛责,仿佛对此早就心知肚明,淡然问道:“那以后你还偷嘛?”
小鱼儿蓦然停下了脚步,回头凝望着朱大夫,眼眸清澈无比,却透着一股坚决,只是很简洁地说道:“不偷了。”
这朱大夫第二次被少年的眼神震撼,第一次是在庄椿儿将碎银递于少年面前时。
当时朱大夫有留意到小鱼儿的眼神,一如这般清澈如水,哪怕是从庄椿儿手中挑碎银时,也是那般简单随意,瞧不出一丝别的意味。
朱大夫瞧得有些失神,又问道:“其实只需一粒碎银,便足够支撑你熬到来年开春时的赈灾粮饷,你居然不想收尽那些银子,为何又要多挑了一粒呢?。”
话音刚落,还未待小鱼儿回答,朱大夫陡然悔道:“人老了,就容易犯糊涂,老朽问这干什么。你自身穷苦,在金钱面前,却能守住本心,不被贪欲熏心,还懂得顾及他人的困苦,已经实属难得可贵,就算有点小私心,那又何妨呢!”
小鱼儿听罢朱大夫的话,木然地呆站着,将原本想说的话,又咽回了心中。
朱大夫行至小鱼儿身前,难得地流露出一副慈眉善目的和蔼模样,笑问道:“你可愿意来老朽的济民堂当药童,当老朽的徒弟?”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小鱼儿不禁有些懵了,迟疑了许时,神色竟慌张起来,仿佛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朱大夫见状,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了,暗道:“莫非这小子还不愿意,瞧不上老朽这个便宜师父不成?”一念及此,心中顿时冒起一团恼火。
当朱大夫险些就要变脸色时,小鱼儿眉头紧锁,怯声问道:“管饭吗?只要管饭,我便愿意。”
闻言,朱大夫一愣,释然地笑道:“老朽又不是那种缺德无良的恶毒师父,饭当然是管饱,不仅如此,每月末老朽还发你五十文工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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