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小婢望了望云四扬,不声不响地扶着疯婆子上了双驾马车,马车立刻稳稳地走了。
待等马车去远,云四扬立刻奔向疯婆子跌倒的地方,小乔随后赶来,却见沙地上写着三个大字:假脸人!
两人面面相觑,惊得说不出话来。
假脸人就是易容人。
谁是易容人?
而且,“假脸”乃唐代人的话,现今江湖上早就没人这样叫了,这疯婆子为什么要这样叫呢?
两人同时想到了静观师太的遗书一一《假脸神术》。显然这两者之间有必然的联系。
公孙总兵府中藏有神秘门中人。
疯婆子不惜忍辱装疯,而且一装就是三年,显然她要歎骗的是个极其厉害的对手。
公孙百胜是否知道事情的真相?很可能不知道。疯婆子尚且对付不了敌人,武功不如她的儿子自然更加无能为力,为了保护儿子,她完全可能瞒着他。
今天,她见云四扬神功惊人,才隐隐透露真相,并向他求救。小乔说:“看来总兵府中确有古怪,但神秘门精于易容,我们贸然闯进去的话,也弄不清哪些是好人,哪些是坏人,不如等疯婆子下次出来问个清楚再动手,好在刚才那两个老头儿说过,她三天里总会出来一次,就等她三天。”她吃过蝎姑林三娘的苦头,心有余悸,说话比较慎重,其实是胆怯。
云四扬用脚底抹去沙地上的字,坚决地说:“不,我们今晚就闯进总兵府,找疯婆子间明情况就动手。”连用两个“就”字,态度很急迫。
小乔抿嘴笑道:“你是个急性子,三天时间都等不得。”
其实,等不得的是她。云四扬心中明白,她身中的剧毒只能拖七天,早一天得到解药就早一天安宁。
自然,他没有讲出自己的心思。
当夜,月明星稀,纤风不起。
云四扬和小乔避过守更巡夜的士兵,悄悄跃过围墙,进入总兵府,落地时,云四扬伸手在小乔腰间轻轻一托,便没有一点声音。
眼前是一个大花园,草木葱笼,百花芬芳,虽是初冬季节却没有一点衰败的景象。西边有一方池塘,池水澄澈,倒映出天上星月和两旁草木,十分幽静。东边却是一带由太湖石垒起的假山,玲珑剔透,高约丈许。两人隐在假山后,细细打量着四周的动静。
花园北边是一排南向房屋,中间是两栋小楼,两边都是平房,有几间屋里还亮着灯。显然,疯婆子一定住在小楼中,但无法断定是哪一栋。
也是凑巧,有一栋楼上房门“呀”的一声开了,闪出个人来,端着脸盆,倒下一盆水来。云四扬和小乔看得清楚,那人正是日间陪伴疯婆子的青衣小婢,她住在这间房里,疯婆子也定住在里面。
两人正想欺近小楼,忽见两条人影如飞而来,绕着花园四周兜了个圈,却就停在假山前面。月光下看得清楚,这是两个女子:一个窈窕婀娜,一个身形健壮,却正是蝎姑和蜈嫂,但打扮和日间大不相同,都是衣衫华丽。那蝎姑林三娘蛾眉淡扫,秀目顾昐,虽是半老徐娘,却依然风姿撩人,蜈嫂刘二喜显得较为庄重,但也眉目娇好,不失中人之姿。单就外貌而言,谁也想不到她们就是江湖上恶名昭著的蝎姑和蜈嫂。
小乔一见蝎姑林三娘,想到自己误中蝎子梅花针,几乎ー命鸣呼,不觉怒火中烧,立即掏出一把银丸,正要发射,却被云四扬拦住了,轻轻摇首,示意她不可打草惊蛇。她这才生生忍住了,但银丸还在手中,随时准备伤人。
蜈嫂刘二喜忽道:“三娘,我肚急,要小解呢!”
蝎姑林三娘娇笑道:“谁让你灌了那么多黄汤!滚到假山背后去吧,我替你望风。”
云四扬皱了皱眉头,心道:“这可不雅得很,我在这里多有不变,”闪身避开数丈之远。小乔可不在乎,手扣银丸,紧紧盯住仇人。
蜈嫂刘二喜笑嘻嘻走到假山后,撩起裙子,离小乔躲藏之处不过丈远,却万没想到暗处躲着个生死冤家。
云四扬背对三人,正在四下观望,忽听得蜈嫂一声惨叫,急回头时,却见蜈嫂倒在地上,而小乔已和蝎姑林三娘斗在
起。他心中暗道:“小乔这姑娘忒也任性,不顾大局,终于动起手来。这一来惊动府中上下,今夜的计划落空了。”心里有气但知道小乔不是林三娘的对手,所以纵身飞了过去,凌空一掌,直向林三娘劈去。
林三娘见是云四扬,识得厉害,不敢硬接掌力,飞身躲过,同时高声喊道:“抓奸细!”声音尖锐,在夜空中震荡,分外醒耳,顿时几十个人影直向这边奔来,从身法看,其中一些人武功着实不低。
云四扬知道,若不及时撤退,等那些人赶到后再想脱身就难了,当即抓住小乔左臂,不由分说,奔向园墙,纵身跃出,飞也似地跑了。跑出十余里地,听到身后已无人追赶,这才放了小乔,停下休息。
月光下,小乔呼吸急促,头发散乱,神情十分激动。
云四扬看着有气,沉声问道:“你就这样沉不住气?不顾大局,莽撞行事,把原定的计划全破坏了!”声音颇为严厉。
小乔咬住嘴唇,一言不发,目光痴痴呆呆,神态异常。
云四扬又说:“你为什么中途变卦,伤了蜈嫂刘二喜?”他见刘二喜躺在地上翻滚,料定她定是中了小乔的暗算,而且受伤不轻。
小乔还是不说话,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云四扬毫不动心。他是个磊磊落落的大文夫,素来不以暗器伤人,何况是趁着对方解手时下手,迹近无赖行径,实在难以原谅,所以声音更严厉了:“我早就听说金钱帮颇多劣迹,你近墨者黑,居然也如此无聊!”
小乔再也忍不下去了,突然吼道:“你知道个屁!”竟掩面哭泣起来。
这下子云四扬呆了,小乔受不了责备,会羞愧、哭泣,这是意料中事,没啥大不了。但她怎么会这样气愤,倒象是受了大委屈似的?他估计其中另有原因,就温言问道:“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小乔不理他,抽抽噎噎,哭得更伤心了。
云四扬是顶天立地的人物,江湖上大风大浪经历过不少,却从未碰上过这类小儿女恩怨尔汝的细事,又是惶恐,又是无奈,苦着脸说:“究竟怎么啦?这样没头没脑地哭,真叫人受不了呢!”
小乔听出他心中烦恼,这才吱吱唔唔道:“蜈嫂是、是个男人!”说罢又哭。
云四扬先是意外,接着觉得好笑,但随即想到:“蜈嫂小解,她却发现他是个男人,其中自然有难堪的细节。大姑娘脸嫩,可万万笑不得,一笑,准会坏事。”于是干咳一声,把心里的笑意压下去,正色道:“蝎姑蜈嫂,名为姑嫂,实为夫妻,真是对江湖败类!但你可知道,其中却关系到一桩大事呢?
小乔听他说得严重,止住哭泣,抬问道:“什么大事?”
云四扬只是想把小乔的注意力从那件可羞可笑的事上引开其实并没什么大事,现在见她问得郑重,只得信口开河说:“这样一来,总兵府必定加强守备,你我再想潜入就不容易了。”
小乔啐了一声,说:“我还以为真有什么大事呢。这是必然之势,何劳你这当今孙子告诉我。我们进不去,就不能等那疯婆子出来吗?”但随即便明白了云四扬这样说的用意,脸刷地红起来,只是头既已抬起来,自不便再装模作样地低下去,心里却也感激云四扬体贴入微、用心良苦。
云四扬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瞧我一急就乱了方寸,若不是姑娘指点,就一筹莫展了。但我们也不必等到三天后才去青山湖,疯婆子既急着求我们援手,说不准明天就出来了。”
一场意外的可笑之事就此半遮半盖过去,但小乔心里总觉得羞恼,很久见了云四扬一直讪讪地难以为情。
第二天上午,两人又来到青山湖畔。
湖边静悄悄的,没有一个闲人。
疯婆子果然来了,依然呆呆地静立望湖。
青衣小婢依然靠在树上。
不远处停着双驾马车,两匹白马在安祥地吃草,马车夫躺在草地上,脸上盖着只草帽。
一切都很平静、安宁,就象是一幅潇潇洒洒的山水人物画。
但云四扬心里却突然掠过一丝不安,而即使在面对强敌的情况下,他也总是意气自如,很少有这种不安的感觉。
一切正常,他没有不安的理由。
但他就是有一种危机四伏的预感。
小乔很兴奋,迳直向疯婆子走去。云四扬轻轻一跃,拦在她面前,说:“我去,你等着。如有变故,快跑,别管我!”语气很坚定,也很严肃。
小乔心里不以为然,但知他确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顺从地点了点头。
云四扬又扫祝了四周一番,并无异常情况,这才稳健地向疯婆子走去。两人相距不到一丈。疯婆子缓缓转过身来:满脸皱纹,衰老,虚弱,只是一双眼睛颇为明亮有神。云四扬松了口气,放心了,他知道疯婆子乃是妆疯,眼睛明亮是正常之事。
疯婆子问:“你是谁?”声音哑哑的。
“云四扬!”
“你为什么找我?”
“少年见雀悲,拔剑捎罗网。”
“你想帮助我?”
“是的。”
疯婆子一阵激动,突然身子摇晃,站立不稳的样子。云四扬抢上一步扶住她,但就在这时,疯婆子突然出指如风,连点云四扬胸前膻中、风府、气海三大要穴,指力十分强劲,云四扬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挺挺倒在地上。
变出意外,小乔大吃一惊,双手一挥,十几颗银丸激射而出,迳向疯婆子背上要穴打去。但疯婆子头也不回,衣袖轻拂,把十几颗银九全都卷住了。
几乎同时,周围突然冒出六、七条大汉来,手执刀剑,直扑小乔,青衣小婢也奋然出手。
他们是从地下冒出来的
原来他们事先在沙挖了大洞,伏身其间,上面盖着薄板,再铺上泥沙,留有气孔,则粗看自然跟周围沙地一般无异。
现在,他们都现身了。
周密的布置,阴险的圈套,看来处心积虑要生擒云四扬和小乔。
小乔武功平平,被这群人逼得步步后退,一会儿就退至湖边,她虽然为云四扬担忧,但心里却很明白:“凭自已的武功要想从这伙人手中救出云四扬,是绝无可能之事,硬拼硬打,不过送上一条小命而已。自己死不足惜,但无人向外求救,云四扬这条好汉就算完了,而且假脸人的秘密也只怕永无大白于天下之期。”
她想突围,但敌人似乎已猜到她的心思,围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一条路:跳湖!
她不识水性。
她回头望了望:湖面宽阔,湖水深不见底,如同狰狞的虎口,随时会吞没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敌人逼得更近了。一人挥刀砍来,刀势劲猛,她急忙闪身避过,同时发出一颗银丸,正打在那人眉间,那人“哎哟”一声,翻身倒地。她还想再取银丸时,却摸了个空,原来囊中的银丸已经用完了。同时感到臂上疼痛难忍,低头看时,左臂鲜血涔涔,却是被适才那人刀伤的。
她银丸用尽,左臂又受了伤,已成束手待毙之势,心中更加慌乱。敌人见此情景,倒停止了攻击。青衣小婢冷冷道:“你的靠山已被我们擒获,你又能往哪里逃?快投降吧!”
小乔望了一眼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云四扬,突然一咬牙,纵身跃入茫茫湖水中。
疯婆子、青衣小婢等人,一来都不识水性,无法追到湖中抓人,二来此行的主旨是擒获云四扬,既已得手,尽可交差,所以站在湖边望了一阵,不见小乔的踪影,也就算了,七手八脚把云四扬抬入马车,再看那中了小乔银丸的同伴业已气绝身亡,就把尸体抛进湖中。
疯婆子、青衣小婢也跃上马车,招呼一声车夫,马车即飞驰而去。
云四扬躺在车厢里,四周蒙着丝绒帷裳,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他被点中要穴,身体不能动弹,脑子里却很清楚,一是深悔大意而被擒,二是担心小乔的安危。他感觉到疯婆子和青衣小婢也在车厢内,心道:“为什么疯婆子会擒拿自己?有两种可能:或许她装疯卖傻本是一种圈套,专门引诱不利于神秘门的人上钩,而自己果然中计。另有种可能,她不是真的疯婆子,而是别人妆扮的。自已昨日在湖畔显露了武功,夜里又闯入总兵府,敌人把两件事联系起来,就会猜到自己旨在寻找疯婆子打听情况,才设此圈套。
“相比之下,后一种可能性大些。唉,自己明知神秘门精于易容之术,却还会疏忽上当,实在是太托大了。”
“奇怪的是疯婆子的武功,纯粹属武当派,她连点我三大要穴的手法,正是武当太极掌中‘左揽雀尾’这一招,而且招数巧妙,内功精纯,俨然是武当高手的身手。武当乃名门正派,怎会有高手与神秘门这种旁门左道混迹一气,不知武当掌门天云道长是否知道?而且,上次见到的驾车老头使的也是武当功夫。”
左思右想,不得要领,心里十分烦躁,几次运气想沖开穴道,但对方指力强劲,直透筋骨,居然连虚阴幻阳神功都无济于事,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情知今日处境之凶险,犹胜昨日误中毒药,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马车疾驰,起初道路平稳,后来却颠簸摇晃起来,似是走在崎岖山道上,云四扬心道:“去总兵府乃一条官道,宽畅平整,不应这样颠簸。他们想把我带到哪里去呢?”正在这时,马车夫“吁一一”的一声吆喝,马车嘎然停了下来。
云四扬心道:“想是到了!”但很快就知道另有原因,因为疯婆子哑声喝问:“章忠发,出了什么事?”
叫作章忠发的马车夫回答:“有人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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