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是暮春。

山下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

而山里的草木才刚吐露了一点新芽,瞧着十分凋零,料峭春寒也迟迟不肯褪去。一股雾气弥散在山间,朦朦胧胧的宛如仙境。

临近中午雾气才慢慢散去,渐渐露出山间那几间精巧细致的小屋子。

屋子里的床榻上躺着面色惨白的女子,仿佛长眠,一动不动。若非她心口仍有起伏,便与死人无异了。

沈月笙用他费尽周折才寻来的珍稀药材,熬成了一锅汤药,小心翼翼一口一口给她喂了下去。

整整喂了七日,她才一点点恢复了生机。

从无尽迷茫中醒过来时,楚兰舟还有一时的恍惚。

草屋小窗,药香朦胧。

地狱冥府,原来竟是这样的景象?

她费劲地撑开眼皮,又疲倦地闭上,却听见耳畔有人惊喜地呼唤着她早已被人忘却的名字:“雁回,雁回。”

雁回,这是她当初在绝命门时的代号啊,会叫她这个名字的故人早就都已经……

楚兰舟恍惚醒来,近在咫尺的面容无比熟稔,经年再见,她几乎不敢认,“……少主?”沙哑虚弱的嗓音里还是能听出她难以置信的震撼。

沈月笙淡淡一笑,“绝命门罪孽深重,也早已经解散了,你就叫我的名字吧。”

楚兰舟怔了怔,瞬时热泪盈眶,“我们……我们不是说好了,你要好好的活着……为什么,连你也……”连你也死了。

“傻姑娘。”没等她说完,沈月笙便笑着伸手去拭她眼角的泪痕,“我们这是在人间,不是在什么地狱冥府。有我在,怎么会让你这么早下去?”

楚兰舟初时怔了怔,接着呆住,良久也回不过神来。没死?

沈月笙抚她的额际叹了一声,“我没死,你也没死。我们都还活着。”

活着?

许久许久。

楚兰舟才终于从呆滞之中回过神来。

“……嗯。”她鼻间溢出一个很浅很浅的单音,整个人依旧恍惚。

她竟然,还活着。

可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呀。

……

自从那日醒来之后,沈月笙就再没听楚兰舟开口说过话。一连好几日,她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就这么望着发呆,一言不发。

只有夜深人静时,能听见凄凉至极悲伤入骨的叹息声,刻骨悲痛,闻者心惊。

到后来她的伤渐渐好起来,能坐起来能下床了,她也不说话,就趴在窗口眺望远方,也不知是看的何处。

有时候沈月笙叫她半天她都没反应,走到她跟前了,唤她,或者是碰她一下,她才会猛然从游离的世界惊醒,愣愣看着人接着发呆。就这么日复一日地沉默,日渐消瘦。

沈月笙都看在眼里,心疼极了,却又无从劝起。

直到这日,外头晴空大好。天空万里无云湛蓝明澈。

沈月笙去采了一趟药回来便高兴地与楚兰舟说道,“雁回,今日山中的花都开了,我带你去看看吧。”

楚兰舟顿了顿,忽然回头看他,“我记得你有药。”

“什么?”沈月笙愣了愣。

“让人忘记痛苦的药,我记得你有。”楚兰着顿了顿,又说道:“我想忘了。”

沈月笙迟疑道:“雁回,你……”

楚兰舟淡淡笑了,无比酸楚,“月笙哥,你恨我么?”

沈月笙也愣了一下,“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

“当年是我带着那个人剿了绝命门,害得你不得不从此流落江湖,辗转四处,你……恨我么?”

沈月笙淡淡摇了摇头,“绝命门坏事做尽,错事做了太多,终有一日会被终结。不是你,也会有别人,我自己没有那个勇气,如今解散了也好。雁回,你追求自己的幸福没有错。当年解散了绝命门也不是你的错。”

“可是,我的家人就是死在司徒家的手里。我却还和仇人的儿子在一起,这是报应。月笙哥,这是报应。我想忘记。……”

沈月笙看着她生不如死痛不欲生的模样,一句劝慰的话都说不上来。

也许只有忘记了,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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