湫寻道:“不是的,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正气足,便不害病。爷爷,你说呢?”那老者却不答话,问遝颓道:“瞧你谈吐,亦是读过书的人了,学的哪家之言?授业是谁?”遝颓道:“先慈教读过几本闲书,只是喜欢便看,并无专学。”那老者道:“《黄帝内经》亦是你娘教的了?”遝颓道:“那倒不是,先慈常有头疼之症,乡里大夫束手无策,晚辈便自己读了些医书,想着或许能自己给先慈看一看。“那老者道:“那你寻出原因来了么?”遝颓黯然的摇了摇头,那老者道:“想知道么?”遝颓心念一动,想:“听这言语,莫非这老头是想收我为徒?如果真是这样,那岂不是能和湫寻朝夕相处了?”不自禁的向湫寻望去,却见湫寻亦正望向他,两人眼神一碰,湫寻便满脸通红的看向了别处,显然亦是听明白了。

遝颓脑子一热,便欲答应,转念一想:“这老头如此古怪,绝非正人,肯定是不好伺候的。”又想:“爹爹和妹妹都是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自己怎么能只想着湫寻!”想到此处,不由得好生羞愧,便假做不明道:“先慈见背,晚辈明此亦是无益了,只盼伤势早愈,早日去寻父亲妹妹,不敢烦劳前辈。”

说完遝颓向湫寻望去,湫寻低着头,遝颓看不到她脸色,那老者却怒道:“不识好歹!不识抬举!我李媜疡第一次开这个口,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遝颓不敢接话,心里却道:“李媜疡?没听说过,好稀罕么?”李媜疡还待教训几句,却听门外疯狗叫了一句,接着又是“砰”的一响,似有重物坠落,那疯狗便没了声息,随即脚步声响,一群人穿过院子,涌入屋内。遝颓见这十几个人都齐刷刷恶狠狠的瞧这自己,又都是身负长剑,显是武林中人,不由得一阵心慌。

为首一人是个精壮汉子,不过四十来岁年龄,瞪着眼睛问遝颓道:“你是遝颓?你爹躲到哪去了?”遝颓摇摇头,道:“我亦在寻他。”那汉子哼了一声,摆摆手,道:“带回去。”立时有两人来到床边,架起遝颓便走,遝颓大骇,叫道:“依汉律,劫人、谋劫人求钱财,虽未得若未劫,皆磔之。”那汉子皱了下眉头,却没接话,遝颓便又叫道:“吏民持械自有规制,若斗以刃伤,完为城旦,其贼加罪一等,与谋者同罪,你等可知?”遝颓此话刚落,屋内尽皆哄笑,便连那汉子也不禁莞尔,道:“读书能明理,读书亦能误人!”遝颓道:“遮莫我所说有误?断无此理,汉律明载,尚有贼杀人、斗而杀人,弃市;贼谋杀、伤人,未杀,黥为城旦舂;贼杀人,及与谋者皆弃市。未杀,黥为城旦舂......”

此次那汉子却没容遝颓聒噪,摆了摆手,道:“带走罢”。李媜疡忙拉过湫寻在身后,大声道:“且慢!”那精壮汉子一脸不耐:“休得管闲事。”李媜疡道:“老朽家中之事,老朽不管,谁管?”那精壮汉子道:“刚才访得这里乡邻,人尽言你纵狗伤人,为恶街市,倘若不是念你还医过几条人命,你早如同院内恶狗一般了!”

李媜疡道:“江湖传言,崀山一剑任侠仗义,见经识经,今日一见,原亦不过是一个毫无见识是非不分的莽夫。”那精壮汉子一怔,暗道:“明知道了我身份,还敢如此言语,这人甚么来头?”当下一揖道:“鄙人正是崀山吴尽,江湖朋友缪赞,鄙人原不敢当,不过老丈如此见说,若不请教几句,倒有伤江湖朋友识人之明。”明明是要替自己辩白,却说成了是维护江湖朋友的识人之明,李媜疡心里暗暗赞了句,旋即正色道:“吴掌门说老朽纵狗伤人,却不知被伤之人是否有可伤之处?”吴尽心道:“你既是这么说,那便是有的了。”当下亦不回答,指着遝颓反问道:“此间少年,亦有可伤之处么?”李媜疡道:“老朽徒儿体质殊异,能抗疯狗病病之毒,为了寻得对症汤药,甘愿以身试毒,此等悲天悯人之情怀,实乃医家大幸,遝颓,你说对不对?”

遝颓心道:“这个甚么崀山派看样子是和爹爹结了仇怨,不能落在他们手中,若是能留在李媜疡身边,最不济亦是能见着湫寻,再说,这伤还得李媜疡才能治。”打定了主意,便道:“若能得助师傅为疯狗病寻一味良药,才是徒儿之大幸。”吴尽明知这一老一少十句话里八九句都是听不得的,却亦无可奈何,只得道:“既是如此,吴尽便向老丈陪个不是,刚才言语冒犯了。不过,人还是得带走,江湖事,江湖了,老丈事外之人,不便管,亦管不了。”

李媜疡道:“徒儿,你犯了甚么江湖之事了?”遝颓道:“徒儿不知,正要请教吴掌门。”说完,两人都目不转瞬的看着吴尽,吴尽一时语塞,正沉吟间,一人瓮声瓮气的道:“大哥,跟着老头子啰嗦个甚么?杀父之仇,自是父债子偿,有甚么好说的?难不成还要请个老夫子过来辩明白了再动手么?要是等其他门派的人寻到这,又是一番麻烦。”吴尽是一个谨慎之人,他担心的倒不是这个,他想的是这老头的身份,看他有恃无恐,绝非乡下郎中,吴尽越发不敢大意,斥道:“吴最,这里没甚么大哥,只有崀山派掌门!”那吴最恶狠狠的瞪了眼李媜疡,便不敢再言语。吴尽又对李媜疡道:“这少年的父亲便是当年臭名昭著的淫贼公蝎子,这些年公蝎子化名蔡夗偢,隐姓埋名在梅山城里,数月前无意间被鄙派刘师叔识破身份,先父当年不幸命丧于此淫贼之手,鄙人便遍邀知交好友,准备围而歼之,不料公蝎子十分狡猾,武功又是深不可测,毒药没伤着他本人,桃林里一战,又杀了鄙派弟子、好友一十五人,便不知去向,于情,公蝎子杀鄙人父兄子弟好友,此仇不可不报,于理,公蝎子***女,先施暴,后杀之,如此禽兽行径,人人得而诛之!”李媜疡看了遝颓一眼,心道:“倒不知你有这身份,这却十分棘手了。”又看了湫寻一眼,想着她疯狗病或许随时便发作,必须得留着遝颓好好推敲,便亦顾不了这许多,道:“吴掌门如此以礼相待,倒叫老朽为难了,这样罢,便请贵教在寒舍盘亘几日,劣徒但有所知,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媜疡这样一说,吴尽涵养再好,亦生出火来,正欲发作,吴最早就拔剑出鞘,一招举火燎天便向李媜疡眉心刺去。举火燎天是崀山剑法中极厉害的杀招之一,剑势虽然简单,但后招变化烦复,对方倘若格挡,便化剑式为刀式,当胸横砍,对方倘若闪避,便顺势掷剑而出,弃剑为掌,疾攻下盘。吴最剑尖堪堪离李媜疡一寸距离,见他视若不见,不挡亦不避,崀山派门规森言,若是这样便取人性命,自己亦非得抵命不可,迅疾变招,手腕一翻,长剑便从李媜疡左耳边上刺过,饶是如此,李媜疡耳垂亦割被下一小块来,鲜血直流。吴最万万料不到是这番结果,看着剑身上滴滴鲜血,倒有些不知所措,心里想着:“这老头不会武功?倒叫我受门规责罚?简直莫名其妙!”崀山派众人都面面相据,遝颓亦好生失望:“就这本事,怎么护得自己周全!”屋内众人各怀心思,只湫寻关心爷爷伤势,一边替李媜疡包扎,一边道:“你们这么欺负一个老人家,不害臊么?要说恃强凌弱,当我们衡山派不会么?”当下便走到窗边,推开窗子,从袖中拿出一支筷子长短大拇指粗细的火焰炮,底口一旋,一股黑烟腾空而起十数丈高,久久不散,片刻之后,远处升起一道绿烟,湫寻便关上窗子,转回李媜疡身边,道:“爷爷,许师兄他们就在左近。”李媜疡要的便是这种结果,吴尽为父报仇,衡山派如果强行庇佑,不免落下个恃强凌弱的名声,现在吴最伤了自己,自己不会武功,吴最又先动手,倒是对方理屈了,便点点头,没言语。

吴尽两兄弟对望一眼,心里同时闪过一个念头:“怎么办?好无理由的惹上了衡山派,遝颓肯定是带不走的了。”这些年衡山派声望之隆,势力之大,俨然已是领袖江湖,吴尽心里想着衡山派庇护遝颓虽是棘手,但自己是替父报仇理所当然,此种纠纷江湖上每日皆有,并不相惧,但此刻事态发展成这样,今日便不是能不能带走遝颓的问题了,脑中念头急转,思索对策。忽然门下弟子匆匆推门而进,道:“禀掌门,一群匈奴人进了镇子,似亦是奔着公蝎子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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