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谢老四便从厨房里陆续端出几道菜摆在院子中间的石桌上,有刚说的笋尖松茸脍肉片,有盐渍酱瓜,卤水花生,还有一小坛未开封的糯米酒。两素一荤,两凉菜一热菜,让人食指大动。谢老四揭开酒坛子,倒了一碗递给邝凡飞,又递了双筷子。道:“来,先尝尝自家酿的米酒,温补滋润,喝了不上头,还略带甜味,女人都可以喝上两碗。”
席间,邝凡飞见谢老四孤身一人,不曾提及家室,便试探性问道:“看谢四哥做得好一首下酒菜,屋子也收拾得井井有条,嫂夫人肯定也是贤良淑德之人罢。”谢老四听到“嫂夫人”三字,表情瞬间凝固,缓缓又掠过一丝哀伤的神色,也不顾邝凡飞的发问,夹菜直往口中送,直到吃鼓了腮帮,猛一口咽下,又拎起酒坛子给自己倒满,狠狠灌了一口,良久才缓过来,放下筷子,轻描淡写的道:“她~~~早已不在人世,这些都是我爱吃的菜,也是她平时最拿手的。”说罢鼻子一红,低下头半掩面不语。
邝凡飞见状,心里一凛,简单的一句话,直戳到这个汉子内心深处最柔弱的地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收场,忙道:“对不起,谢四哥,我不是有意的。”谢老四摆摆手,道:“没事,陈年往事,有时候提起难免想到很多人,既有美好的也有痛苦的,我一个人习惯了,如果没人提起这些,我倒是变得像一副没有情感的酒囊饭袋,活在没有感情的世界里。”
“是啊,人这辈子就是活在各种苦难当中,只是没有一个人相同罢了。哪来多如意,只求半称心,唯有这酒能让人暂时忘记烦恼,来,干!”
“哐”两个酒碗碰在一起,发出轻闷的低响。
当喝到第六碗的时候,谢老四忍不住眼泪簌簌留下,念叨着,“毓儿,毓儿”神情恍惚,似醉非醉。邝凡飞见他思念旧人,情绪激动,只怪自己嘴巴哪壶不开提哪壶,便伸手想去拍拍他的肩膀聊表安慰。
手掌刚搭上谢老四的左肩膀,谢老四猛的一缩,接着右手飞快擒住邝凡飞小臂,这一擒拿突如其来,手法沉稳老练,快如闪电,邝凡飞也摸不清他是何用意,两人一个不放,一个也不收,僵持了一阵,一个神色惊讶,一个面如死灰,再过一阵,谢老四才缓缓把邝凡飞的手放下,擒拿之处留下一道深红手印,冒出微微血珠。
谢老四一脸歉意道“对不起,邝兄弟,一时激动,失礼失礼,自罚三碗。”他一边独自倒酒,连喝三碗,道出一段伤感的往事。
谢老四父母早逝,兄弟四人早年饥荒饿死俩,剩下他和大哥苟活。为了生存,兄弟俩到山中打猎为生,一次意外兄弟两人双双坠崖,就在感觉命不久矣之时被在山上采药的药童所救,带回深山中一处不知名的地方,那地方与世隔绝,种满各类奇花异草,亭台水榭一应俱全,终年四季如春,淡淡的云雾缭绕,仿佛天上人间。两人在此养好伤恳求主人收留,那主人最终便收下生性聪慧的谢老大,和略带木讷的谢老四,就此在桃源之地修习些入门拳脚功夫。那主人也不收他们为徒,不许他们称他师父,只允许喊复鼎山人。谢老大天资聪颖甚是得山人喜欢,便多教习了些内功心法,颇得真传。而谢老四资质愚笨,只学会了些粗鄙的擒拿之术,便再无长进。好在兄弟两人情同手足也不曾有半分低看,直到两人同时喜欢上山人之女毓儿。
那毓儿年芳二十有二,和他们兄弟两年纪相差无几。天生皓齿星眸,手如柔荑,颜如舜华,亭亭玉立宛如仙子。兄弟二人皆生情愫,频频示好,毓儿心知肚明却只把他俩当成关爱的兄长,儿女情长却并未多想。所谓一山难容二虎,兄弟最终约定比试擒拿,输者自动放弃。谢老四明知是鸿门宴也毅然前往,谢老大自恃武功高强,已经暗下杀心,就在关键时刻变招取向谢老四要害部位,眼看性命要丢,是毓儿及时赶到挡住致命一击,救下谢老四,自己却身受重伤,最终香消玉殒。复鼎山人痛失爱女,一怒之下逼谢老大喝下曼陀天蟾酥,这是由剧毒白曼陀罗和白天蟾提炼的麻痹毒药,中毒着每日头皮心脏如蝼蚁啃食,痛不欲生。又逼谢老四吃下断味草,从此失去味觉。两兄弟就这样被逐出深山,从此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而复鼎山人和他的山谷,也一夜之间被一场大火焚烧殆尽。
谢老大从此也不知所踪,谢老四回到原来的村子,发誓不再娶妻,不显露功夫。心已经凉透如同无味之舌,即使尝便天下佳肴,也是索然无味。只当全是一场梦,一辈子在山中度过余生。
邝凡飞道“人情薄如纸,世事迁如棋。谢四哥也是长情之人,这一切也许都是冥冥中早已注定的,也不必太过自责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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