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轼看了一会儿雾蒙蒙的清晨山景,眼睛便随着响水河一路流淌。轰鸣的运煤车呼啸而过,偶尔遇着认识罗怀安车牌的司机,会按几声大喇叭表示问好,惊得沈轼身子哆嗦一下。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以此来形容响水河最贴切不过。清澈的响水河一流经贾国山煤矿,便成了墨河:洗煤厂的废水和煤渣像粘稠的酱油灌进河里,于是响水河便不再拥有自己的意志,成了一条黑呼呼、臭气熏天的泥鳅,连两岸的石头和泥板也染得漆黑如墨。

上小学那会儿,沈轼几个还会提着水桶,到秧田里捉鱼摸虾。可现在,除了一片地处上游的秧田幸免于难,下游的田地夹在厂房间,零零散散、蒿草丛生,期间积着一滩滩黑水,如果有阳光,还会油光满面。据说:田地没被征收的人家,恨不得重新抓阄再分一次土地。

两根几十米的大烟囱直指云霄,不分春夏秋冬的往天空喷吐着黑烟黄雾,连翱翔天际的雄鹰都得让行。道路两旁的树叶,常常为逃避烟尘的重压而选择提前落叶归根,又被一层厚厚的黑灰埋下。这些都得益于多年前进村的补锅匠,沈俊发从他的小火炉得到了启示,又在财神殿写上了光辉的一笔:建了一个大型炼焦厂,为了不浪费资源,增加了炼油工序。

焦油浓烈的刺鼻味砸进车里,沈轼捂着鼻子,感觉浸泡在粘稠的沥青里难以呼吸。罗怀安咳了几声,赶紧关紧车窗。发现紧闭车窗不管用,他只好无奈的打开车窗通风:一阵焦油味、一阵灰尘味、一阵煤烟味、偶尔几口干净的空气,不断在车内循环交替,周而复始。

秦知书几个的瞌睡也被刺鼻味熏跑,眯着眼睛、捂着嘴大声咳嗽起来。

汽车奔驰出去几里,才与响水河分道扬镳,空气也变得清新的起来。沈轼看着响水河转过山脚向北流去,他不知道响水河会流向哪里,是否还会披着一身黑衣?沈轼问过母亲,韩梅告诉他:下游有江河湖海等着响水河。

沈轼问过老师,老师义愤填膺的说:破坏环境的暴发户最可耻!你们千万不能学!

沈轼问过村里的老人,老人吐着烟圈笑着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天经地义!

沈轼问过父亲响水河的命运,沈俊发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这就是发展不可避免要付出的代价。

沈轼问过高伯伯,高子牙理所当然的说:即便我们不开采,还会有很多人挤破脑袋抢着来做。

沈轼问过大伯,沈秉昌笑着说:资源是有限的,只能合理的开采。但是如果不开采,你们的老师会第一个举手反对,因为他们的财政工资无法兑现!

沈轼问过大姐,沈轻霞严肃的批评道:书上怎么说的你怎么记,考试又不是要你回家来治理环境?

直到镇上,沈轼纷繁的思绪才被欢快热烈的哄闹声惊醒。

因为周末集市的缘故,车速也慢了下来。街道两旁已经排满了小货车,小商贩正忙着打开车门,笑逐颜开的往摊位上陈列自己的商品;饭店正在忙着屠宰鸡鸭牛羊,鲜红的血水裹着灰尘在寻找出路;新开的商铺正忙着擦洗橱窗,庆祝过后的鞭炮纸屑随风满大街乱跑;街头的蒸笼热气腾腾,围着一群饥肠辘辘的小孩子......

尽管即将滚进商人钱包的钞票,还陪着顾客在呼呼大睡,但丝毫不会影响他们劳动的激情。

东边的太阳还没爬上山顶,阳光却已照亮了天空。因为产煤重镇的缘故,镇上萧条多年的经济、终于在资源的浇灌中苏醒,爆发出蓬勃的生机。除了灰尘多一些,但不会影响建设的速度,新楼房一片一片的向平泱泱的稻田挤压。如果天不会黑,会是多么美好的一天。

罗怀安停下车,拍醒他们,询问他们吃不吃早点。罗彦卿睁开眼说“去林倩儿家的店里再吃”。

“年轻真好!”罗怀安笑了笑,发动车子继续向县城驶去。

“年轻有什么好的?”沈轼在心里琢磨,如果他现在长大多好,掌握生杀大权,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两个大烟囱拍倒......

唯有想到林倩儿,沈轼才觉得轻松一些。他突然觉得年轻的确算得上一件美事——幻想林倩儿站在学校门口,在熙熙攘攘的学生潮中向他招手微笑,那场景,得惹得多少人羡慕?

罗怀安从后视镜瞟见清醒着的沈轼,正端视着窗外的风景,嘴角不时的露出微笑。他又看了看在副驾驶昏昏欲睡的高易昊,反手递了一瓶矿泉水过来,问道:“啊轼!你怎么不睡一会儿?”

“罗伯伯!昨晚睡得早,醒了就睡不着。”沈轼接过水瓶,答道。其实他睡得一点都不好,但是却没有了睡意,心里闷得慌。

“林倩儿这个女娃娃很不错,你们几兄弟争取抱回村里去,到哪家就给哪家长脸啊!”

“我们都还小呢!”沈轼苦笑道。这些长辈就爱拿他们开涮,等在学校真正谈恋爱了,回家里又是巴掌棍棒伺候。

“啊轼!也不要一心只想着读书,女孩子还是要追的。我就是醒事晚,要不罗彦卿都跟你大姐们一起上高中了!”罗怀安笑道,“家长打你们是瞧不上你们的眼光。如果你们都照着林家小丫头的模样找一个,想打你们还下不去手。”

沈轼也被罗怀安的话逗乐了,一老一小在沉闷的车里笑起来。罗怀安自从当了领导以后,开朗爽快不少,话也开始多了起来。除了他深沉的目光,沈轼还是很喜欢和他谈话。

小时候,沈轼很喜欢去罗彦卿家,因为他们家的书也很多,而罗怀安有空还会出题考考他们。自从罗怀安走上小仕途之后,便渐渐染上了沈秉昌的气息:身上会若隐若现露出沉沉稳稳的领导气质,有些时候,目光显得过于深沉,让沈轼有些不适。

罗怀安曾如此解释自己的沉默:“人的气质是慢慢养成的!”

沈轼很喜欢林倩儿气质,娴静中藏着骄傲。当沈轼向她询问起自己的气质时,林倩儿捂着嘴笑道:

“你没有气质!邪气倒是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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