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那一片焦土上开始零零星星抽出了嫩绿的芽来,它们生机勃勃的穿过那一层层厚重的黑土,努力向外伸展着躯体。

冬天,就这么来了。

婚期往后延了大半年,父亲与常府都答应得异常痛快,定于来年秋。

陆珠莎还可再瞧一季彼岸花。

除夕夜里,常子锡照例来送年礼,今年与往年越有不同,陆夫人留他在陆府用了晚膳,他也不若寻常年那般推诿了。

陆将军与陆夫人热情周到,与他推杯换盏布菜斟酒。

陆毕城沉默的用着餐,不发一言。

对面的陆珠莎瞧不出情绪来,同样不言不语。

这陆家夫妇在席上也不强求兄妹两待客敬酒,家教极是宽和。

席间,陆夫人暗示过无数次,要常子锡留下来与陆珠莎聊聊。

晚饭后,陆珠莎也不别扭,拢着风衣自顾的站在门廊下等他。

正好灯笼里的一束光从她的头顶倾泻了下来,那抹红色的身影便隐在了影影绰绰的灯光里。

常子锡望着光影里的那张娇俏红润的脸,喝进肚里的酒此刻仿佛全叫嚣着全往头上涌。

陆珠莎提着一盏灯,沿着忘川河堤缓缓朝前走着。常子锡跟在后边两三步的距离,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忘川里的血浪没完没了的奔腾扑打着。

走至一礁石处,陆珠莎调皮的在上面单腿蹦跳了起来,灯罩里的烛光随着她的动作一同在跳跃。

“欸!小心!”常子锡禁不住叮嘱道。

“咯咯……”陆珠莎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常子锡,这忘川沿岸我闭着走也定是掉不下去的。我在这儿生活了三百多年,自是最知哪里危险,哪里再安全不过了。你可知我脚下是什么?”

常子锡摇了摇头,并不开口。

那串银铃的笑,太过熏人。

“是你那日救起我九哥与蒋广的岩洞。可是,不知忘川彼岸的礁石可有这般安全……”

常子锡突然想起了那个拥抱来,还有那灼得身体快烧起来的绵软。

他轻轻拉起陆珠莎的手,两个拇指在那块纤细柔腻的虎穴上摩挲,好似用力一捏,就得碎了去。

“蕊儿,忘川彼岸自有我护你周全。”

陆珠莎敛了笑,行了个礼:“常子锡,我得谢谢你!谢谢你的雪中送炭,谢谢你对爹爹的帮助,谢谢你救了我九哥和蒋广。谢谢……总之,很多。”

“蕊儿,你同我,勿须这般客套。”

“可是,常子锡,我并不痴傻。当时人人传颂你为我护得那一支独株,如今你可是瞧见了。这彼岸花,岂非火能烧灭?父亲与我说,当时你出兵的条件便是陆家允婚,可是唇亡齿寒的道理你不是不懂,即便没有允婚,没有天帝那一道旨意,你也必得派兵援助。即使……即便你打定主意见死不救。你我皆知,于我父亲而言,这一场怨灵之乱与其说是毁了冥府,不如说是新生与再造。往后,总归还会有源源不断的生魂进入这冥府内。”说着,她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只是,到底苦了那些被波及的将士还有灵魂……”

常子锡望着陆珠莎,浅笑不语。

他将她垂在后肩的风衣帽子盖过头顶,帽檐是一圈浅色的狐狸毛。起风了,风吹得帽檐上的狐狸毛扑簌簌的抖动,帽檐圈住的那一双上挑的眼眸,当真如狐狸般灵动。

“珠莎,我若抗旨不尊,死守奈何桥头。待怨灵吞噬这整个冥府,再来收拾可行?你别忘了,这抗旨的罪名我常子锡可担过不少,委实不差这一桩。”常子锡的语气轻飘极了,仿佛在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家事。

风太冷了,陆珠莎觉得风衣下的血肉都在颤。

常子锡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蕊儿,我知你委屈,你不愿嫁入我常府,我懂你内心深处的抵触与排斥,这些时日全怨我,自是我做得不够好。我兀自猜想,你这般聪慧过人的女子定会懂我,懂我缘何死死不愿松口礼让那奈河桥头的方圆百余尺地。”

“呵。”陆珠莎轻嗤了声,她觉得自己着实是因为太冷了的缘故。

“说到底,你我只是这天地间最寻常不过的百姓,我怎可全然妄顾那情大于理的人之常情。可是蕊儿,身而为将者,我不止要对得起那黄泉的黎民百姓,还应对得起同我一道出生入死的战士们。”

陆珠莎点了点头,小声说:“父亲说,陆家此次已不能再毁约,我不嫁也得嫁了。”

常子锡挑了挑眉:“若我真有这般霸道,上次退婚前,我便不会亲自前往月宫去见你一面。同理,如今这次,我只需备好聘礼等待吉日即可。何须特意跑这一趟来?蕊儿,你若真是宁死不从,常某自不会强求。至于当日是否出兵,如你所说,我确实没有见死不救的狠心……”

“常子锡,我知你想说啥。你放心,我嫁你便是。”

常子锡的心顿时像被剜去了一个洞似的。

五百年前的东海龙宫里,那个明眸皓齿的白衣女子站在水晶宫前,也是这般巧笑言兮道:“常子锡,我嫁你便是了!”

常子锡裹着袭暗黑的外袍,他迎风而立,风吹得他的衣袍扑簌作响,他的脸肃穆极了,雕刻般的线条仿佛连黑夜都能划破了似的。

陆珠莎抬腿沿着那些凹凸不平的礁石往前轻轻跃着,也不在意身后的人跟不跟过来。

跳至一个高处,她回头笑着问:“常子锡,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便是。”

“为何要娶我?”

常子锡偏着头笑了笑,尔后认真作答:“为何要娶你,我若跟你说是心之所向,你定为不齿。可我若说,我需要名嫡妻,天地间只能娶你一人,而你恰好家世容貌俱佳,你又得话我无耻。只是蕊儿,你且给我点时日瞧瞧,我虽不是良配,但也绝不是鄙陋之人。”

“常子锡,你可知,我差点就要嫁给那东海龙宫的熬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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