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犹豫了一下,露出一个苦笑来,问她,“丫头,你愿意留在我们家吗?”

周念与她又靠得近了些,抬手抱住了她,“愿意。”

老太太顿了顿,“你喜欢我们钊儿吗?”

周念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头埋在老人的颈窝,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面容苍白的少年的身影。

周念去给他送过几次饭。昏暗的油灯下,他的身影薄得像一张纸,斜斜地映在墙上。面色苍白,眼底印着淡淡的青,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红,整个人就像被困在画中的邪魅山精。

周念将碗递给他,他便伸出薄而修长的手接过,唇角淡淡勾起,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来,声音像浸着细碎的冰,“谢谢你。”

“不喜欢吗?”老人的声音传来,将她拉出回忆。

周念眨了眨眼,眸子活泛了起来,回道:“喜欢。”

老人听到答案后似乎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开心,隔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道:“好,那就好,丫头。”

周念就这样留在了周家。

之后的岁月突然快了起来。

周念一点点长大,身上的衣服依旧破旧,却洗得干干净净。人也渐渐长开,小小年纪,容貌便已经出落得不俗。

这些画面中,周念大多数时候都是与老人在一起。

老人坐在床上缝制冬衣,她便将针线穿好。老人做饭,她在灶台前烧火。老人睡着时,她就轻手轻脚地坐在桌前,补着那个被周氏摔碎的菩萨……

当然,画面中除了老人,还有□□钊。

少年身体不好,日日躺在床上看书,很少出门。

周氏夫妇要下地,照顾他的活自然就落在了周念身上,一来二往,两人渐渐也熟稔了起来。

虽然两人不常说话,但少年常常会念书给她听,这也是两人之间最多的交流。

每次送完饭,周念就会坐在床侧的凳子上,双手托腮,看着床上的少年。

昏黄的灯光融在少年的身上,但他依旧白得像一幅画。修长的手捧着书,声音清清淡淡,像冬日的初雪沁在心上。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

大多时候,少年念的诗周念是听不懂的,但少年的声音仿佛有魔力,只凭着他读书时的强调,便能感受到诗中的悲喜。

那日,少年读《祭十二郎文》,声音朗朗,却带着说不出的悲意。

“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吾实为之,其又何尤!彼苍者天,曷其有极……”

念完最后一个字,他轻叹一口气,转头看向周念。

小女孩儿依旧乖乖巧巧地坐着,目光落在一旁的煤油灯上,漆黑的眸子如往常一样冷清寂然,然而睫毛却带了几分水汽。

少年怔了片刻,声音中带了几分可惜,“你该读书的。”

周念闻言,抬起头来,冲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其实不必说,他们也都知道,这不可能。

收拾好后,周念没有如往常一样立刻出去,而是将空碗抱在怀里,犹豫了一下,对着少年说:“庭钊哥哥,你教我吧。”

□□钊望着她,目光因屋内的灯火而亮了几分。

他笑着回道:“好。”

那笑太晃眼,周念几乎是有些慌乱避开他的目光,连谢谢都忘了说,便转身走了出去。

旖旎还未散去,刚踏出房门,便见周氏从外面回来。

周氏一看见她,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怎么钊儿现在才吃饭?你是不是又偷懒了?”

周念连忙摇头,还未说话,便见周氏大步走了过来,对着她的背便是重重一掌。

“再敢偷懒,看我不打死你。”

周念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转身将碗筷送到了厨房。

在周家待了这么久,她早已看清了周氏的为人。

刻薄又凶狠,却又喜欢在外做出一副伪善的样子,讨个好名声来。

就像现在,打她从不会在脸和胳膊上,也不会指示她去外面干活。每次出去,都满脸宠溺地拉着她的手,仿佛母女一般亲热。

而周伯父,性格懦弱,总是附和着周氏,虽从未在表面上言明,但对她倒还不错。

周念知道自己在周家艰难,因此尽力降低存在感,从不与周氏夫妇起争执,她以为这样便能求一个平静的生活。

然而……

那日她起夜,怕吵到了老太太,便自己轻手轻脚地开门走了出去。

然而一开门,却见周伯父竟还没睡,叼着一只旱烟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慢悠悠地抽着。

听见动静,抬头看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就这样对上,周念看着他的目光从平静到打量再到复杂。

心中说不出的怪异。

她低下头匆匆点了点,算作打招呼,然后便匆匆向东司走去。

待她小解好,正准备出去。然而刚走到门口,眼前突然一暗,接着一只粗大的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口鼻,将她重新拖了进去。

周念拼命挣扎,然而那双手太大,甚至连她的眼睛也一并蒙上。

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闻到那人身上浓重又腥臭的烟草气。

“唔……”

周念想叫,然而刚一出声,脖子便被人狠狠掐住。

另一只手从她的脸上移开,然后顺着她的衣服钻了进去。

空气越来越少,周念大脑一片空白,窒息与痛意夹杂,狠狠撕扯着她的回忆。

那令人反胃的触碰渐渐与一双双粗砺的手掌重合。

她似乎又回到了那暗无天日的生活。

破门而入的士兵,剑身穿过身体,一片鲜血淋漓。

所有的女眷都被关在狭窄的囚车里。

要被送到哪里去?

她的母亲跪在车里,苦苦哀求着周围的士兵。

她看着那些肮脏的手摸上她母亲的身体。

然后换来了她的自由。

恶心。

胃里阵阵翻涌,周念想吐,却连低头都做不到,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点撕心裂肺的声音,又很快被压了下去。

周念茫然而又无助地睁着双眼,眼前一片黑暗。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被男人掐死在这里时。

她突然听到了一道震怒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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